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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05:22:45 作者: 福祿丸子
    巴黎蜜月之旅遇上恐怖襲擊,可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的際遇。作為親歷者,甚至倖存者,就算正常人也易患上ptsd,即創傷後應激障礙,更不用說從小心智不全的長安。

    齊妍當她是高危病人,同時在情感上,她又是老同學的太太,自然要給予更多的耐心和關注。

    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長安的情況已經大有好轉,但齊妍還是要聽聽她自己的感覺,才能做專業判斷。

    「那個夢還常常會做嗎?能不能說給我聽?」

    在巴黎發生的事,即使不願去回想,也常以夢的形式出現。長安慢慢不再害怕了,支離破碎的片段,也能連貫起來說給她聽。

    是的,長安其實是記得的。她記得那天駱敬之說要去兌換一點歐元,讓她在車站等。她等了很久,他都沒有回來。她心裡害怕,可又不知道應該怎麼辦。

    太陽偏西的時候,車站突然來了很多警察,帶了排爆裝置和警犬,如臨大敵的樣子。人群被疏散,車站拉起警戒線,她才真的慌了,因為不知道可以去哪裡,她跟敬之約好要在這裡等,一旦離開,他會找不到她吧?

    恐慌的人潮不管這些,推擠著她往外走,踉踉蹌蹌的,她摔倒在地上,半邊身體震得發麻,痛得一時都站不起來。

    有人踩到她的手指,她疼得哭了,這時有雙手從後面拉住她的胳膊將她扶起來。

    她不認識那個人,甚至也沒有看清他的樣貌,只記得他頭上的鴨舌帽壓得很低,是位年輕的亞裔,大概跟駱敬之差不多大年紀。

    「會不會那個人就是敬之?」齊妍問。有時記憶會騙人,尤其在那種緊張的時刻。

    長安搖頭。駱敬之下顎的弧度,身上剃鬚水的氣味她全都認得,不可能錯認。

    何況那個男人還問她要去哪裡,聲音有一點沙啞,跟敬之也完全不同。

    他們同路,一起往巴塔克蘭劇院去。她記得敬之說要帶她去劇院看一場演出,車站不能繼續等了,說不定能在那裡碰見他。

    幾乎是漫無目的地走,要不是身邊有那個陌生的男人,她大概很快就會迷路。

    沒想到在劇院音樂廳有另一場真正的恐怖襲擊等著他們,廳內幾百號人被劫持作人質,拿自動步槍的匪徒最後瘋狂朝人群掃射……

    又是那個陌生男人,將她死死按壓在地上,展臂護住她,子彈像是貼著耳朵似的飛過,尖叫聲、哭喊聲、呼救聲夾雜著重物到底的聲音,和鮮血的味道一起瀰漫開來。

    即使語言不通,也能感覺到那個美輪美奐的音樂廳內此刻滿是絕望,仿佛人間煉獄。

    她伏在地上瑟瑟發抖,直起腰時摸到鮮血滑膩的觸感,可她的身體並沒有疼痛的感覺,受傷的人不是她。

    她想尖叫,喉嚨里卻像堵了一團棉花,發不出聲音,只能呆呆看著身旁的男人,看汩汩的鮮血從他手臂流下來reads;。

    「不介意的話,把圍巾借我包紮一下。」

    他從容不迫,仿佛受傷的人也根本不是他,那傷沒有痛在他身上。

    長安意識到他是在跟她說話之後,二話不說就將脖子上的burberry取下來給他。

    「按在這裡,打個結。」他教她最基本的應急包紮,她顫著手照做,已經忘了前一刻想要尖叫的驚恐。

    此時此刻,沒有什麼比活命更重要。

    「你力氣不夠啊……」男人戲謔地說,「要用力綁緊一點,不要緊,我不怕疼。」

    後來很長時間,長安在夢裡都還能聽到男人低沉的嗓音帶一絲戲謔地對她說「不要緊,我不怕疼」。

    平時一點小事都要學很久才能做好的她,居然幫他止了血,但也已經用完了全身的力氣。

    最後,有一百多人在那場襲擊里喪生。

    駱敬之跟她是徹底走散了,後來是通過大使館,他才在醫院裡找到她。他看上去也是驚魂未定,憔悴,又有些忐忑,在她身旁坐下,問道:「你沒事吧?」

    長安看著兩人交握的手,眼淚啪嗒啪嗒落下來,撲進他懷裡放聲大哭。

    因為這非比尋常的經歷,他們不得不提前結束蜜月行程回國。因為走得太匆忙,長安直到登機時才想起,她還沒來得及感謝那個為了救她而受傷的男人。

    駱敬之卻不肯相信有這樣一個人,他說他在醫院問過,當天救援時並沒有人跟長安在一起,那家醫院也沒有接診其他的華裔傷號。

    生死攸關之際,一般人自保都來不及,又有多少陌生人會捨身相救?

    加上長安回國之後常常做噩夢,顯然出現了情緒問題,他就更加肯定那不過是當時她太害怕,想像出的一個人物。

    然而齊妍卻相信這個人是真實存在的,因為每次長安說起時都有細節的描述,以她的心智,想像和錯認是不可能有這麼多細節的。

    齊妍又問多幾個問題,對談結束後,幫長安收好那個長耳兔子,說:「長安,下周開始你可以不用到我這裡來了。」

    「為什麼?我剛才說的有什麼不對嗎?」

    「不是。」齊妍耐心地解釋,「你到我這兒來,是因為不舒服,做噩夢,記得嗎?經過這麼長時間的治療,你已經好了,沒事了,所以我同意敬之說的,我們的療程就到這裡結束。」

    長安有點不安地捻著兔子耳朵說:「不,我還沒好……我還是不敢到人多的地方去。」

    「不要勉強自己,可以試著讓你最信賴的人陪你一起去看場電影。你現在閉上眼睛,最先想到什麼人?」

    「敬之?」

    「嗯,他一定樂意。」

    長安垂下眼睫:「他很忙的……」

    他也從沒帶她一起去過劇院。巴塔克蘭音樂廳那次是唯一的機會,卻是那樣的結果。

    齊妍沉默了一瞬,說:「如果他沒空,我也可以陪你去。」

    長安猛地抬起頭:「我以後還可以跟你見面嗎?」

    「當然可以reads;。」齊妍取一張名片遞給她,「我的聯繫方式這上面都有,你有空可以打給我。說不定過兩天,我就到你店裡去喝咖啡。」

    「好啊!」長安緊緊攥著那張卡片,有點惴惴地問,「齊醫生,我們可以做朋友嗎?」

    「我們已經是朋友了。」

    長安很高興:「我的店……你一定要來,我們馬上推出新的點心,我請你吃。」

    齊妍點頭說好,她才興高采烈地抱著兔子走了。

    齊妍給駱敬之打電話,他的聲線清朗而冷淡:「你們的會面結束了?」

    「嗯,不止是今天,之後也可以不用再繼續過來,詳細的報告我會列印出來發給你。」

    「好,麻煩你,剩下的診費我轉到你銀行帳戶,還是上回那個,沒變吧?」

    齊妍交疊著長腿,背倚在窗沿,聞到窗外傳來的馥郁香氣,回頭就看到樓下的桂樹已經開花,一簇簇金黃點綴枝椏,花與葉的空隙間能看到隱隱綽綽的人影----長安剛好走到樓下,顯然也喜歡這又甜又純的香氣,仰著頭在樹下流連,像是在數這一樹花開了幾朵,那一樹又開了幾朵。

    齊妍像沒聽到他剛剛說了什麼,看了一會兒,才問:「話說回來,你在巴黎的時候,為什麼把殷長安一個人丟在車站?」

    駱敬之一怔,沉默片刻,才說:「她跟你說的?」

    「嗯。」

    「這也是心理治療的內容?」

    「算是吧。」

    「我沒有丟下她,是她記錯了。我沒離開多久,因為車站發現了疑似爆炸物,人流都疏散了,我們才會走散。」

    「是嗎?」

    「你不信?」

    齊妍不置可否,又拉回剛才的話題:「噢,說好的診金別忘了,我開口交給你。」

    「謝謝你。」駱敬之似乎被戳到痛處,越發顯得冷淡,頓了頓,問道,「她這樣算痊癒了嗎?」

    「怎麼才叫痊癒呢?」齊妍見長安跟等在樓下的保姆一塊兒上了計程車,才慢條斯理地說,「駱醫生,心理疾病不像你們外科常見的疣或者瘤,不是手起刀落切乾淨了就算痊癒。你太太已經很努力了,你也得幫她一把才行。」

    「我知道,所以我才讓她來見你。」她已是城中小有名氣的心理醫生,不是嗎?

    「不是這個意思,」齊妍道,「你應該再多參與一些。有些遺憾早在你們認識之前就存在了,那是沒辦法的事,但現在有你可以幫得上忙的,就可以多干預。比如她對人多的公眾場合還有陰影,你可以試著陪她去看場電影。」

    他們都明白所謂的遺憾是指長安的缺陷。駱敬之不說話了,隔著電波也能感覺到他的牴觸。

    諱疾忌醫大概是人生來就有的弱點,即使自己身為醫生也不能免俗。

    「我很忙。」他說。

    齊妍卻笑了。誰說長安低能,其實在她的簡單世界裡,反倒將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盡你所能吧,總能抽出時間的。」她儘量在老同學面前挽回印象分,感覺駱敬之要掛電話的時候才又問了一句,「我聽說高薇回南城了,你知道嗎?」

    第三章

    駱敬之很晚才回到家,長安還沒睡,坐在客廳里搗鼓咖啡豆,見他回來,就跑過來抱住他的腰,撒嬌似的說:「敬之,你怎麼才回來?」

    看得出她心情不錯,駱敬之卻沒搭腔,撥開她的手,問道:「王嫂呢,睡了?」

    王嫂照顧她起居極為細心,不太可能在她睡覺前自己先休息。

    「媽媽那邊有事叫她過去幫忙,她給我做完晚飯才走的。」

    「嗯。」駱敬之沒再多問,在沙發坐下,捏了捏眉心。

    長安其實在剛才撲進他懷中時已經聞到他身上的酒味,這會兒見他不太舒服的樣子,就問:「你喝酒了,很難受嗎?」

    他不置可否,只問:「有沒有熱水?」

    「有,我幫你倒。」

    她很乖,像個想要討大人歡心的孩子,小心地從熱水壺裡倒了杯水遞給駱敬之。

    要知道,平時如果王嫂在身邊,就連這點小事也不會讓她做的。

    也許因為難得,駱敬之起了刁難的心思,把杯子往茶几上一擱:「這麼燙,你讓我怎么喝?」

    「啊……對不起,我去給你加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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