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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04:25:53 作者: 暮行也
    顧夫人長長嘆了一口氣:「當年的事,兩軍交戰,你父親沒法兒不顧全大局,他並非……」

    「我知道。」顧欽辭接話。

    「我從沒怨過他不救我。」

    當日顧欽辭被朔羅兵吊在城樓,那方獅子大開口,要武康侯交出十座邯州城池換他活命。

    無疑是野心昭昭,欲往大楚的心臟上捅刀子。甚至他們用那種方式羞辱顧欽辭,更是在嘲笑顧延,嘲笑大楚千軍萬馬,銳不可當又如何,到頭來還不是連自己兒子的尊嚴都護不住,淪落在他們手裡肆意玩弄。

    換做誰都不可能答應那筆交易。

    顧欽辭也曾是澤州統帥,曾是雲麾大將軍,他理解父親棄他不顧的決定。

    戰場無情,全軍大局永遠比個人私情重要。

    但他也僅僅只是理解武康侯不救他罷了,而那日陣前,顧延下的軍令卻不止這一條。還有兩支堪堪釘在他肩胛骨的箭羽,顧欽辭無數次午夜夢回,驚出一身冷汗。

    只差三指距離,他便死無葬身之地。

    今日午後跪在廳堂前,顧延有沒有對他動殺心,顧欽辭不好貿然定論。但八年前,顧延是真真切切想殺了他。

    顧欽辭早看透了,在他爹眼裡,一個受過朔羅欺辱的兒子,比不上武康侯高貴的面子重要。

    談不上什麼對錯,不過是從此父子親情寡薄而已。既然顧延打心底里不太瞧得起他,顧欽辭也無需事事得他認可,當初自個兒憑本事守好澤州是這樣,如今與寧扶疏共謀大事亦如此。

    他瞥過侍女手中燈籠燭光愈漸黯淡,思緒回到正事上:「娘,你回去歇著吧,我自己能上藥。」

    顧夫人見他眼神閃爍,還以為他陷在昔年回憶中傷神。兼之武康侯長鞭抽打的痕跡縱橫交錯,可怖地落在顧欽辭皮表,讓她越發肯定了這個猜測。

    隨之在旁邊蒲團跪坐下來:「你爹在下屬面前擺臉慣了,回家也改不掉刀子嘴的臭脾氣,當年的事,想來他也沒有告訴過你。」

    「當日射箭的副將後來戰死在那一役,你與他接觸甚少,可能不清楚他在軍中素有箭無虛發、百步穿楊之名。如果你爹真的要他殺你,就絕不會留出那三指距離。」

    「他其實比誰都焦慮,生怕朔羅人突然剪斷綁在懸空的繩索。但那會兒情況危急,他只有表現出完全不在乎你的樣子,才有可能使朔羅失去折磨你的興趣,把心思放在前軍。他命副將射箭的聲音都是發著抖的,接連說了三遍拜託,才咬牙鬆開副將的弓。」

    「那兩支箭,是射給朔羅人看的。你要明白他必須守一方百姓的難處,他沒有退路,能做的,只有默許鴻兒擅自領兵。」

    「什麼意思?」顧欽辭陡然蹙眉,「什麼叫做默許?」

    「兩軍對峙的關頭,鴻兒調兵如何能瞞過你爹的眼睛。他剛假傳完軍令,消息立刻就傳了過來。」顧夫人道,「驍騎尉建議派人把鴻兒捉回來,但你爹沉默了兩秒鐘……」

    她看著顧欽辭,緩聲說:「他給鴻兒又撥了兩隊人馬,跟著他去。」

    武康侯明知如果顧鈞鴻不去,以朔羅人對顧延的忌憚,也不會真要了顧欽辭的命。而如果顧鈞鴻去了,則很有可能兩個兒子都折在敵營。

    睿智冷靜如顧延,他仍是毫不猶豫。

    顧欽辭睫毛一顫,這是他從沒想過的真相。

    「你爹對你有愧啊……」顧夫人眼眶又一次不由自主地濕了,「明知你性子剛烈,一心向武,可為了顧家的安寧,不得不逼你當一個文生。那幾年,他常常回到府上連盔甲都來不及換,就直奔偏院偷偷瞧你。」

    「還有鴻兒救你回家後,你爹始終惦記著你的身子,但偏就是拉不下臉面來探望,於是總向我和鴻兒過問。」

    顧欽辭低著頭,喃喃自語:「有愧麼……」

    「是啊。」顧夫人應道,「你和鴻兒手心手背都是肉,哪裡有好些或差些之分。」

    顧欽辭抿唇,倏爾與耿耿於懷這麼多年的心結和解了。

    他闔了闔眼,略顯苦澀地勾唇輕笑:「但這回,我可能要讓父親徹底失望了。」顧欽辭道:「娘,辛苦您替兒子向父親帶一句話。」

    「自古忠孝難兩全,請他恕兒子不孝。」

    話音落下,身後突然響起開門聲。

    顧欽辭回頭望去,高大人影跨過門檻,走進祠堂。微弱燭光照不清武康侯臉上神情,只知他目色深深,落在這個兒子身上。

    「你剛剛說什麼?」他嗓音低沉。

    顧夫人生怕顧欽辭倔強嘴硬,又要說那些大逆不道之語,難免惹得他父親再度震怒上家法,趕緊搶在他前頭張口:「沒說什麼……」

    「我都聽到了。」武康侯在祠堂外站了足足有半炷香,堂內動靜全都沒逃過他的耳朵。

    他走到香案前,稍稍挑亮白燭。

    而後掀袍跪在蒲團上。

    「過來跪著。」話是對顧欽辭說的。

    顧欽辭看他一眼,列祖列宗在上,父親端方跪著,做兒子的萬沒有肆意癱坐的道理。

    他雙手撐地艱難站起來,走到武康侯身邊。另外幾隻蒲團被他弄到旁邊去了,不好再撿回來,逕自屈膝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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