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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04:25:53 作者: 暮行也
    她這話,是替原主說的。

    歷史上的朝歌長公主薨逝於建興五年三月十二,至死把持朝政。可寧扶疏卻覺得,原主既能不遺餘力地信任寧常雁,甚至死後兩千年依舊沉陷在姐弟情深的自我催眠中,便不該是貪戀權勢之人。

    那麼,她應當沒有趙參堂那般的狼子野心。只想著等寧常雁再長大一些,能獨立處理所有朝政,便將屬於他的東西還給他。

    畢竟如今每逢大朝會,寧常雁說話的次數一隻手就能數過來,連她的一半都不到,批閱的摺子也都是自己和宋丞給他批註總結好的。

    這就想大權獨攬親政了,老祖宗怕是要被他氣得掀棺材板。

    「又在想社稷蒼生?」沁陽反問。

    寧扶疏順著她的話隨口應對一句:「在其位謀其政,如何能不想。」

    沁陽驀然笑了:「京中權貴總說你我姑侄倆長得像,性情也像,就連喜好小郎君的眼光都相差無幾。」

    「這話我是不認的。」她笑後神色立即收斂,一本正經,「朝歌,你我都是皇室公主,但我比你更自私一點。時機到了如何,沒到又如何?苟全性命於世間,不求聞達於諸侯,這有什麼不好?人活一世,把日子過痛快才是最難得的,可前提吶,是你得有命享福。」

    「否則,白白搭上自己一條命也就罷了。還連累你身邊人,也都落得和他一樣的下場,甚至比他更慘。」沁陽說著忽然轉頭,抬頭朝寧扶疏身後那小倌兒努了努下巴,「你可知他是誰?」

    寧扶疏搖頭。

    下一瞬,小倌兒已經雙膝磕地跪到了她面前,嗓音沙啞沉悶不似這個年紀該有的聲線:「奴名曰懷明。」

    「姓什麼?」沁陽大長公主問。

    這位小倌兒腦袋霎時垂下去:「奴沒有姓,家父獲罪入獄,奴淪為奴籍,不配有姓。」

    聽到家父獲罪四個字,寧扶疏下意識以為是參與了趙參堂一案,夥同和太尉密謀叛亂的佞臣賊子。可隨著沁陽大長公主狀似不經意地追問,寧扶疏才知道,這人竟是柳昀的遺孤。

    驟然震驚不已。

    柳昀此人,寧扶疏未曾見過,但這個名字,足以深深鐫刻在她腦海中。

    前任禮部尚書柳昀柳不惑,駱思衡科舉舞弊案的主考官,因背上了泄露殿試考題的罪名鋃鐺入獄。

    寧扶疏穿來的時機不太湊巧,那會兒柳昀已被定罪,駱思衡也已經入了長公主府成為後院面首。自己在玄清觀修養數日後回京,堆滿書案的眾多摺子中有半數是為柳昀求情的,皆道柳昀為人正直,必不會泄露試題,請求長公主殿下徹查此案。

    可另一邊,寧常雁告訴她,柳不惑已在大理寺伏罪畫押,並於牢獄中以死謝罪。而禮部尚書的空缺,他已提攜合適人選走馬上任了。

    彼此,寧扶疏還沒對寧常雁起疑,又見他擺出諸多證據,更是深信不疑。

    那樁案子了結後,卷宗由大理寺收整,事情就算徹底過去了,再也沒人提起。

    直到月前她在府里見了駱思衡,打心底里相信孤傲高潔如松柏,駱思衡不可能利用舞弊手段獲取功名。順藤摸瓜地猜測,是否說明柳不惑也可能是被冤枉的。

    但那時因有趙參堂謀逆大案當頭,她分不出多餘精力回顧陳年舊案,便耽擱了下來。

    而這晌,卻聽柳懷明咬著牙恨聲道:「科舉泄題舞弊是真的,但泄題的不是父親,舞弊的也不是狀元郎。」

    「是陛下!和榜眼探花沆瀣一氣!」

    寧扶疏正捧起茶盞淺抿了一口,乍然聽見那聲義憤填膺的「陛下」,剎那間,入喉清甜溫熱的茶水轉瞬如涼透了的苦藥,寒透喉管。

    她仿佛又感知到了原主劇烈波動的情緒,似魚刺梗在喉嚨里,嗆得寧扶疏連連咳嗽。

    又因風寒未愈,宛如鐵匠鋪破風箱的咳嗽聲沙啞淒冽。良晌停不下來,愈顯撕心裂肺,給人一種隨時會把肺咳出來的錯覺。

    沁陽大長公主到底憂心她的身子狀況,從柜子中翻找出清熱潤喉和滋陰養肺的藥丸,各倒出一粒,混著溫水餵給她服下。繼而輕撫她後背順氣,總算止住了這一陣。

    寧扶疏指尖執帕,拭去生理性擠出眼角的幾點濕潤。再抬眼,看見柳懷明手中拿著一張布帛,往她面前遞。

    柳懷明說,這是柳昀身死在大理寺牢獄前,央求摯交同僚帶給他的家書。

    可當他打開才發現,實則是寫給長公主的。

    寧扶疏接過,布帛內外明顯被柳懷明清理過,沒有灰塵沾到手上,但零星幾點血跡卻深印布料斑駁,似書寫時便嵌進去的痕跡,與筆墨融為一體,難以清除。

    她定睛,目光落在筆鋒勁挺的字跡上:

    ----長公主殿下親啟,臣柳昀恭請殿下玉體安康。臣幸得先帝賞識,入宦海沉浮十數年,自認廉潔奉公、考績幽明。殿下曾多次拉攏於臣,皆為臣所拒。如今牽涉科舉舞弊一案,雖身陷囹圄,但臣襟懷坦白,不畏嚴審。

    然,臣愚鈍淺薄,至如今才知,此案為陛下一手謀籌劃策。各中詳情難以一言蔽之,而道理甚是明了。

    建興初年與建興三年兩次科舉,高中郎官兒無不是殿下門生,或在日後投靠長公主門下者。陛下甚感憂慮,擔心朝堂終有朝一日成為殿下的朝堂,遂迫不及待提拔忠於君王者居高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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