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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04:25:53 作者: 暮行也
這藥苦,一路順著嗓子眼流經食道再到腸胃,浸潤澀味,反倒將瀰漫心田的酸楚壓住了。
寧扶疏隨手把空碗敲在桌案上,又想下榻。唇角卻倏然暈開一點甜意,顧欽辭不知從哪裡弄來一顆粽子糖,恍如變戲法般塞進她嘴裡,瞬間融化了鋪滿舌苔的苦澀。
她含著甜絲絲的飴糖:「你……」
「臣在門外都聽見了。」顧欽辭瞥過她如今只剩短短一小節的指甲,已然將前因後果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寧扶疏並不意外,凝望著他山眉海目間,風沙磨礪的痕跡似比以前淡了,無端生出些許感慨:「現在的我,徹底和你一樣了。」
都是被帝王疑心的階下之臣。
都是被拔除羽翼的籠中之鳥。
顧欽辭一隻手還握著她腳踝沒有鬆開,緊貼他手掌的腳底冰涼。冷得猶如一把冰刀,不帶一絲一毫的溫度扎進掌心,凍僵半邊心臟。
她終於跌落雲巔,終於墜入塵泥。和他一樣狼狽,一樣無家可歸。可他卻再沒了往日心境,半點高興不起來。
顧欽辭垂眸,用兩隻手緊緊包裹住她冰冷玉足,問她:「殿下要進宮嗎?」
驀地有一股暖流滲入腳底皮膚,寧扶疏微微一怔。這人好像不怕冷似的,大冬日在外走了一遭,雙手溫度仍舊滾燙得仿佛小火爐一般,比捂湯婆子還舒服。
融融暖意似驅散了金陵初冬時節的砭骨寒意,寧扶疏沉浸其中恍惚半晌,方才回神,搖了搖頭。
不進宮。
寧常雁算計她風寒燒熱,陷入昏睡無法上朝,繼而任人唯親,意圖架空長公主權勢,樁樁件件都木已成舟。她進宮又能怎樣,無非是質問之後得到相同的事實罷了。
既撕破臉皮鬧得難看,又浪費時間沒甚麼意義。
「顧欽辭。」寧扶疏突然連名帶姓喚了他名字,嗓音清澈,「我要去另一個地方求證最後一件事兒,你……」
她頓了頓,低聲道:「能陪我嗎。」
顧欽辭沒有正面答她的話,而是扯過了床尾疊放整齊的棉襪套在她腳上。
病中人面色稍顯蒼白,又因受到原主情緒的影響,急火攻心,嘴唇皸裂。是以妝容便敷得濃艷些,更多點綴了幾根燦金綺麗的珠翠。
琅雲見長公主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生怕自家殿下犯迷糊,踩到自己的曳地裙擺,當即伸出手臂給她攙扶。結果,她就該猜到,駙馬爺在側,便沒有自己和琳絮的一席之地。
顧欽辭握住寧扶疏的手,掰開她因為寒冷而捏成拳頭的五指,與自己交扣。暖如炭火的溫度傳了過去,堅如玄鐵的力量也傳了過去。
貼著皮膚傳進肌理,寧扶疏無端感受一絲意味難言的心安,仿佛渾身的虛弱無力在突然之間擁有了支撐。
還以為沒人察覺,拇指微動,悄悄回握。
顧欽辭垂眸瞥她,尊貴無雙的長公主殿下大半張臉埋在微暖里,瞧不清表情。但自她醒後便黯淡無光的眸子,倏爾飛速閃過一抹瀲灩春光,轉瞬即逝。可顧欽辭知道,她是笑了的。
於是自己的黑眸,也蘊開了光。
悲風卷黃葉,枯頹枝頭寒鴉棲落倦哀啼。
龍涎香裊裊繚繞博山爐體,一絲一縷如雲煙升騰入空氣,濃郁綿香。
寧扶疏在馬車內坐下,顧欽辭緊隨其後登車,不過眨眼的工夫,他看見的已是寧扶疏雙目閉合著,腦袋歪在車壁一側,發出輕淺又悠長的呼吸,毫無防備地睡著了。
顧欽辭扯過疊放角落的絨毯,撣開蓋在她肩頭。收手的剎那,他忽而神色一頓,視線轉向小案上的香爐。
他凝神感受著每一縷吸入鼻腔的氣息,驀地睜眼,漆黑瞳孔沉出凝重,揭開了博山香爐那青銅蓋子。
拎起煨在小截蠟燭上的報春茶壺,將熱茶澆了下去。
「呲----」的一聲,香灰盡濕,香菸熄滅,一陣愈發濃烈的龍涎香溢出。寧扶疏依舊沒醒,顧欽辭抬袖遮住她鼻腔,另一隻手則快速拉開車門,把做工精巧的香爐丟了出去,任如霧飄煙散個乾淨。
直到車廂內空氣重歸清新,才放下掩捂著寧扶疏的衣袍。
龍涎香乃御用香料,縱使制香局和各地官員挖空心思討好長公主,也不敢給寧扶疏供御用之物。一旦查出來,罪同謀逆,天王老子都救不了他。顯然,那博山爐中的龍涎香,是皇帝特賞。
看來不止前夜的茶點羹湯,寧常雁送來的一切賞賜,都不乾淨。
皇恩浩蕩的皮囊下,是極端的狹隘。
顧欽辭動作溫柔地將寧扶疏額前碎發攏到耳後,他眼角有冬日淺陽擦過,瞳仁卻如同暗無天光的極夜,黑得有幾分嚇人。
他小心翼翼沒有吵醒熟睡的人,下了馬車。
繼又召來寧扶疏的影衛:「你去御史台一趟,讓他們立刻寫封奏摺呈到御前。內容寫的什麼本侯不管,但奏摺里,撒上這個。」
影衛接過駙馬爺遞來的青瓷瓶,面有難色:「敢問駙馬爺,這是主上的命令嗎?」
他們素來只聽從長公主的驅使,這是原則。
「自然。」顧欽辭冷冷睨他一眼,「殿下身體不適,遂由本侯代為傳令。怎麼,有問題?」
影衛沉默一瞬,終是應聲:「屬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