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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04:25:53 作者: 暮行也
「一人做事一人當,您別罰阿姊了。二十下,打我一個人身上吧。」
太師目光在兩個小孩兒臉上掃過,不知是相信了小寧常雁說的話,還是願意成全他們姐弟情深不想細究真假。戒尺落下,舉起,又落下,周而復始,少年唇間溢出軟糯糯的悶哼和打手板的啪啪聲幾乎同步,聽得人心肝兒疼。
免了打的少女這下反而跪不住了,方才磨磨蹭蹭不肯伸出來的手忽而變得勇敢,毅然擋在小寧常雁上頭,大聲道:「不是他逼我的!」
「是我自己,看他抄不完怕他挨罰,主動要幫他抄的。師傅,您還是打我吧。」
小寧常雁一眼看見她嬌如柔荑、瑩如白玉的掌心躺著一條不和諧的紅痕,眼珠子防備地盯著太師大人舉在半空的戒尺,生怕落下來打到姐姐,便又趕忙推小寧扶疏的手臂。
同時嘴裡口齒含糊地喊著:「不是這樣的!阿姊不用故意這樣說,師傅還是打我吧!」
兩人就這樣爭了起來,互相都說是自己的錯,非要把自己的手往對方上面放。
太師俯視著兩個小孩兒,一時間又好氣又好笑。他沉浮官場多年,見過太多推諉責任推卸罪名的,這倒還是頭一回,見人搶著認錯受罰的。皇家手足之間,能有這般情意,實屬難得。
起先定好的二十下手板到底沒繼續打,戒尺輕輕擱在了桌子上,他只板著臉道:「太子殿下把缺的補抄完,公主殿下不准幫忙。」
夢中時間如走馬觀花晃過,眨眼間,畫面轉到了夕霞晚照。
屋子裡只有少年一人,對著挨了數下打的手掌呼呼吹涼氣。
屋門被人從外推開,小寧扶疏提著裙裾邁過門檻。小寧常雁當即把手放好,手背朝上搭在大腿,似不想讓姐姐看見自己挨打後的慘樣。
少女已然大喇喇在他身旁坐下,拿出手裡握著的玉罐子,獻寶似的道:「你看這是什麼。」
「我去太醫署向院判大人那小跟班藥童討來的藥膏,據說止痛消腫的效果特別好。」她咧嘴一笑,「你快把手伸出來,我給你擦藥。」
小寧常雁卻沒有動,只晃著兩條小短腿故作輕鬆地擺來擺去,睫毛眨動道:「其實也沒有多疼,不礙事的。」
面前少女瞅著他,小寧常雁被撲朔眼睫遮掩的眼珠子不安分亂轉,兩人這般寧靜僵持許久。突然,小寧扶疏噗嗤漏出一聲謔笑:「阿雁,你知不知道自己說謊的時候,總忍不住眨眼。」
她的力氣原本不大,這晌卻在挨過打的小寧常雁面前占了優勢,一把牽過弟弟的手拉到桌上來。
小少年白胖胖肉嘟嘟的手掌如今成了兩隻紅燒豬蹄,掌心腫起高高小山坡,像滿肚子裝著已成熟蠶絲的蛹身,瞧著便痛。
「這藥敷上來的時候可能會有些疼,忍著點啊。」她先溫聲哄了一句,而後用指尖摳出適量藥膏,點在少年掌心塗抹開來的力道輕如風拂柳絮,柔似細雨潤物。
可縱是如此,小寧常雁依舊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密密麻麻的刺痛頃刻間肆無忌憚地蔓延,逐漸擴大。
「如今知道疼了?方才在太師大人面前逞能時怎麼不想想現在?」她語氣老成嚴肅地訓了少年兩句,手中動作卻是控制得愈加小心翼翼。
小寧常雁吸了吸鼻子,正值換牙年紀的少年吐詞有些漏風含混,嗓音也奶聲奶氣軟綿綿的,但他黑黢黢的小眼神卻格外堅定,一字一頓認真道:「疼是很疼的,可阿雁一點兒都不後悔!如果有下次,阿雁還要替阿姊擋罰!」
低頭給他擦藥的小寧扶疏不禁失笑:「你這小屁孩兒,怎那麼軸兒呢。」
「我才不是小屁孩兒!我現在長大了,可以保護阿姊了!」小寧常雁臉蛋因忍痛憋得通紅,卻端得一本正經。眉目不苟言笑,又學著宮裡老太監的樣子翹起二郎腿。
夜逐漸深了,如鉤新月攀上東枝,小寧扶疏該回自己的住處去。小寧常雁與她站在殿門兩端,紅腫雙手忍痛攥住阿姊翩躚漂亮的衣裙,撒嬌似的左右搖晃,眨巴眨巴水汪汪的大眼睛,希望阿姊再多陪他一會兒。
宮裡的夜晚漆黑無邊,總有近似哀嚎啼哭的奇怪聲音環繞耳畔。沒有阿姊溫柔的安眠曲,他睡不著。
閉眼是往昔,睜眼是今日。
往昔是太子與公主,是姐弟;今日乃帝王與長公主,乃君臣。
如鏡花水月,海市蜃樓,似泡沫輕輕一碰散成泡影。
像終究行將落幕的一場戲,除了身上照樣流著相同的血,其餘什麼都不同了。
寧扶疏任由琅雲小心替她修剪著折斷的指甲,安靜回想著原主記憶中寧常雁純真稚氣的模樣。倏爾便理解了,為何原主不讓她懷疑寧常雁。
昔日小少年曾在她心中圈出一片淨土,饒是她後來百經權術蹉跎,背負世俗罵名,甚至看透虛情假意。可仍舊願意將不摻雜質的那份真情留給寧常雁,不願相信故人其實已然深陷權力泥潭,變得面目全非。
她搖頭苦笑,騰出另外一隻手拿過顧欽辭端來的藥碗。墨色藥汁倒映出一張陰霾灰暗的臉,是自己的。
她深吸一口氣,沒捏鼻子,向來怕苦的人這晌動作利索,抬手便將整碗藥悉數灌進喉嚨。
一滴未灑,連沉在底部的少許藥渣都沒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