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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04:25:53 作者: 暮行也
    李月秦被她吼得一愣。

    寧扶疏也在這句不留情面的申斥出口後,緩緩平復胸腔煩躁,覺得自己多少有些過分了。

    李月秦終究是名十七歲的姑娘而已,自小嬌生慣養被寵著長大,沒見過朝堂風雲和百姓疾苦,如今沉溺在痛失親人的悲慟中,難免意氣用事,不理智些。

    寧扶疏想平心靜氣地同她解釋兩句,李月秦卻已經冷冷拂開了自己按在她衣袖上的手掌,仰頭試圖將眼淚倒憋回去。良晌,唇間漏出一聲好似失望的譏誚:「朝歌,你好生無情……」

    「和陛下一模一樣,在呼風喚雨的位置坐久了,連心腸都會硬成石頭。我原也想學學你們,可……」

    這個方才還哭得撕心裂肺的人,突然嘴角上揚笑了一聲:「你知道嗎?我懷孕了。」她右手撫上如今尚且平坦的小腹,慢悠悠揉動著:「這裡,有了陛下的孩子,我要當母親了。」

    寧扶疏看著她溫柔的動作,難掩驚喜:「阿雁知道嗎?」

    「還沒同他說。」李月秦輕描淡寫,「但他素來不喜歡我,就像先帝不喜先皇后,沒有愛屋及烏的感情,大抵也不會喜歡我生的孩子。」

    「可朝歌你同我都是女子,應當能夠明白我為人母親,為人子女的心情。我想用腹中這個孩子求求你,求你饒母親一條性命,好不好?」

    寧扶疏柳眉輕仄,微抿的唇線足以透出她的答案。

    朝歌長公主之所以能在男尊女卑的時代穩坐朝堂巔峰,靠的不僅僅是尊貴的出生和先帝給予的監國大權。更是她比尋常男子更了得的魄力與氣度,手段非常,殺伐果決,當斷則斷。

    被李月秦淚眼盈盈地注視著,她一時間沒細想那句用腹中孩子相求所謂何意,到底是極盡無奈地長嘆出了聲:

    「對不起,唯獨這件事,我不能答應……」

    「月秦!」話沒說完,寧扶疏驀地瞪大眼睛,急忙伸出手臂阻攔突然沖往昭陽宮殿門的女子。

    可李月秦不知從哪兒來的巨大力氣,猛地推開寧扶疏擋在半空的手。

    拿自己的頭,狠狠撞向鐵製門環。

    獸目怒睜,露齒銜環的朱雀鋪首頓時浸染殷紅血跡,如威猛凶獸食人肉飲人血,在昏暗宮燈下異常森譎可怖。

    李月秦額側的血窟窿源源不斷滲出鮮血,她那懷著胎兒的肚子似乎也撞著了殿門,有血珠蜿蜒流淌過腿根滴落地面。重傷之人瞬間失去渾身力氣,背脊虛靠結實殿門緩緩下滑,屈膝跌倒。

    寧扶疏何曾見過這等場面,霎時被嚇得後退半步,不慎踩到曳地衣裙,一個踉蹌險些也同李月秦一樣摔倒。

    她抓著琅雲小臂,闔了闔眼,血污卻恍似刻在眼皮子內揮之不去。這反倒促使她鎮定回神,凌厲眼刀掃過愣愣站在原地的抬輦太監:「都愣著作甚?還不快傳太醫!」

    月影弄宮牆,小太監匆忙奔跑的身影倒影其壁,聽聞腳步凌亂。琳絮天生大力,打橫便將李皇后兜膝抱起,三步化作兩步走,把人放在昭陽宮偏殿床榻上。

    一早備著給長公主沐浴之用的熱水此時盛滿銅盆,巾帕浸沒又擰乾,琳絮欲替皇后娘娘擦拭頭上血跡。

    卻不料,床上的貴人別開了臉。

    似拒絕收拾傷口,低低喚了聲:「朝歌----」

    寧扶疏接過那塊布巾,走上前。

    李月秦這回沒有閃躲,任由她動作輕柔,碰過自己陣痛不已的傷口和久皺不舒的眉頭,但並不能緩解什麼。因頭部與腹部劇烈疼痛,只能勉強發出打顫氣音:「朝歌,我這一生坎坷,時至今日屬實沒甚麼可留戀的……」

    「蹣跚學步時痛失父母,雖幸得姑父姑母悉心照料,可他們終究是要離我而去了……及笄婚配之年難違父命,嫁入這四四方方的深宮,自此與心上蕭郎陌路永別……與一個互相不愛對方的人,表演外人眼中那和睦的帝後伉儷情深,身心疲倦……」

    「自入宮後,更沒有一刻屬於我自己。」

    她低低一笑:「如今,總算是到頭了。」

    「別說傻話,御醫馬上就來。」寧扶疏給她蓋好被褥,繼又往裡頭塞了一個湯婆子。

    無論她和李月秦私交如何,寧扶疏都做不到看著兩條鮮活的生命在自己眼前流逝,她盡力安慰:「就算從前再難熬,現在你也是有孩子的人了,母子連心,往後會慢慢好起來的。」

    「母子連心?」李月秦仿佛聽到了什麼笑話,眸中水汪汪的苦澀驀地結成森寒冰棱,陰戾刺向她,「長公主也會懂這般親情深眷嗎?」

    「你重欲冷情,鐵石心腸,此生註定落個眾叛親離,孤寡一生的下場!可我仍舊不死心,妄想用自己和這個未出世孩子的死,換你一點點心軟與憐憫,將對我的一點點情意轉移到母親身上,給她一條生路。」

    她沙啞聲音落下,換作沉寂如灰的眼睛閉上,仿佛再不願看這八苦人世。

    只將平生最後一點留戀交到朝歌長公主手裡,而自己,精疲力竭,蒼白唇瓣暈開一抹幾不可見的淺淡笑意。

    寧扶疏無端從這絲笑中,讀出了解脫意味。喉嚨似驀然被堵住,幾度張嘴,都發不出丁點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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