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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04:25:53 作者: 暮行也
「大人怎麼不接?」琅雲見趙參堂許久未伸手,主動詢問。
這本是不合規矩的,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縱使趙參堂如今被判了五馬分屍之重刑,可寧常雁的聖旨中並沒有提到褫奪他太尉官銜。只要趙參堂一日沒死,就一日是大楚朝的太尉。琅雲一介奴婢,這般質問,是為逾矩。
但趙參堂瞥了眼遞至眼前的茶盞。
料為下成青瓷,四壁布滿錯雜裂痕,與長公主手側剔透無暇的白玉茶盞對比鮮明。且盞中茶水滿至杯沿,稍拿不穩便會將茶水晃出。
常言酒滿敬人茶滿欺人,長公主擺明了是在羞辱他。一個小小婢女都敢出言不遜,自然也是得了長公主授意。
趙參堂盯著寧扶疏眼底戲謔,接過杯盞。驀地,又是一愣。
這瓷盞觸著沒有溫度,茶水是涼的。
「早聽說舅父精於茶道,對好茶頗有見解。」寧扶疏笑音再度傳來,「這是本宮親手調製的茶,舅父嘗嘗?」
趙參堂壓住僵硬嘴角,半晌沒動靜。
「知道舅父性情謹慎,但您放心,本宮和舅父是表親舅甥,不會下毒殺您的。」寧扶疏看著他,唇邊笑意自進門起就不曾褪去。
猶如芬芳玫瑰,看似嬌艷嫵媚,實則每一片花瓣兒都帶著尖銳倒刺。
何其諷刺,這一口一個舅父,一口一個您,聽著恭敬至極,可所作所為何嘗有半點兒拿他當成長輩的樣子。
殺人誅心,寧扶疏委實把這招玩了個透徹。
然而事到如今,將死之人已絕無東山再起的可能,趙參堂也懶得跟她計較這點小孩子過家家般的面子得失。一個利落仰頭,把盞中茶水倒入嘴中,咽了下去。
水溫雖涼,入口卻甘甜,味道不算太差。
但這只是表象,當茶水滾過舌根,堪比黃連的苦澀快速蔓延開來,還夾雜著些許勝似蛇膽的腥臭。游經喉管,氣過肺腑,最終攪弄著腸胃。腥苦味兒良久不散,令人作嘔。
趙參堂面上神情八風不動,好不容易忍過那股子噁心勁兒,到底是耐力告罄,狐狸露出尾巴與尖牙,撕破常年身居高位端出來的偽裝,抓起桌上茶盞朝寧扶疏砸過去。
孰料,就在他提氣使力的瞬間,忽然胃部一陣抽搐,痙攣著泛起細密疼痛,如有無數隻螞蟻啃噬著他的內臟。
手臂霎時虛脫失力,高高舉起的瓷盞直直墜落地面,裂成一地碎片。
「本宮只是說不會下毒殺您,可沒保證不會下毒做些其他什麼。」頂著趙參堂恨不能殺了她的兇狠眸光,寧扶疏纖柔雙指捻起自己手旁的白玉杯,皓腕傾斜,混了毒的茶水悉數倒在地上。
能夠始終保持氣定神閒的只有她朝歌長公主,居高臨下睨著腹痛難忍的紫衣太尉。
「這毒沒有名字,自然也不會有解藥。」
「不過舅父也無需太過擔憂,這點小毒要不了人的性命,也不會一直發作。只有在你進食喝水時,毒性才會甦醒作祟,等食物消化完了,它們就會重新蟄伏沉睡。」
「但都說民以食為天,這不吃五穀肉麋的感覺想來也不太好受。飢餓難忍與腹痛難忍,舅父酌情自選便是。」
趙參堂只覺得胸口氣血翻湧,突然喉頭一甜,竟是被她氣得急火攻心噴出一口血來。抬至半空想指眼前人的手指劇烈發抖,沙啞含著淤血的聲音更是顫得不像話。
「長公主!你忘了自己母族姓什麼嗎?!」
「是舅父忘了!」寧扶疏嚯地站起來,袖袍重重甩下,「這天下姓寧,不姓趙!」
「哈哈哈哈----」趙參堂突然放聲大笑起來,格外放肆桀驁,最後匯成一點不屑嘲弄,「什麼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這天底奉行的道理,從來都是成王敗寇。我棋差一招,輸給了你,所以這天下才姓寧。」
「可我不服!」他兩排牙齒因笑咧出,粘滿殷紅血跡,執拗終成了可怖與醜陋,「如果你沒有先帝的情報網相助,長公主,你我之間還不知道誰輸誰贏。」
「什麼情報網?」寧扶疏倏爾一愣,幾乎下意識脫口問出。
「事到如今,就不必裝了吧。」趙參堂蔑道,「先帝曾建網羅天下各州郡縣的情報暗樁,能收集他想知道的一切信息。若非得此助力,就憑御史台和京兆尹那群瘋狗,能抓住我幾條把柄。」
寧扶疏心生疑竇,她當真不知曉這所謂情報暗樁。
但再深的困惑不會在趙參堂面前表現出來,依舊是那副高不可犯的模樣。
堂外,金吾衛已經抄完整座趙府,金銀財物裝了整整數十箱,侯在院中待命。
寧扶疏對顧欽辭所言絕不會讓趙參堂好過的承諾,隨著那碗涼透苦茶入腹而做到。她迎霞輝而立,陽光照不進廳堂,單手撐在桌面搖搖欲墜的趙參堂頭頂與腳底皆是陰影。
像是最後的判詞:「多行不義必自斃。舅父,你罪行昭著,卻還怪旁人本事太過,真真是……死有餘辜。」
「來人,給趙大人上鐐銬,押送大理寺大牢。」
冰涼木枷卡住脖頸與雙腕,沉沉重量壓下來,鎖住了趙參堂所有野心與籌謀。
他跌坐在地,雙腳又立即被扣上鐵鏽斑駁的鐐銬。累贅鐵鏈曳地,每行一步都將拖出沉悶聲響,提醒他曾經犯下過無數罪孽與惡行,如警鐘長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