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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04:25:53 作者: 暮行也
奇門遁甲,機關陣法,是古宛當今國君老祖宗的老本行。
寧扶疏指尖輕點在榻面木板,已然多少猜到了事情因果:「照顧將軍的說法,楚軍其實是中了古宛的埋伏?但朔羅與古宛一個在清州西北部,一個在東北部,兩個截然相反的方向,你們如何會走到古宛的邊防境?」
「臣也想知道,為何竟走了個南轅北轍。」顧鈞鴻在說這話時,唇角不由掛上兩分苦澀。
「清州十二郡六十四城,境內大大小小的山丘共八十九座,深深淺淺的江河二十三條。地圖上每一處位置,臣都記得清清楚楚,親自踏足行路過的地方,亦是占了十之六七。」
「縱使這般,三萬大軍仍舊踏入了古宛設下的陣法。」他鼻音漸濃,搭在腿上的手五指捏緊,燭光照見條條青筋在皮表凸起。頓了頓,無聲吸氣續道:「一夜之間,三萬條人命……」
竟是咬牙哽咽說不下去了。
堂堂八尺男兒,頂天立地,也會有如此脆弱的時候。
寧扶疏望著垂首之人,那面部輪廓半明半滅,他卻倏爾想起了顧欽辭的過往。昔年十三歲的翩翩少年郎第一次上戰場,意氣風發,眉眼飛揚,卻害得五千士兵成為朔羅刀下亡魂,死不瞑目。
那會兒的顧欽辭是否也像這般痛心疾首,甚至夜晚獨自一人躲在被窩裡,將腦袋埋進棉褥,暗自啜泣掉眼淚。
又頂著紅腫眼睛散著披肩墨發,一身羅衾執纓槍,橫掃五更寒天的練武場,風雪盈滿袖。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終才百戰不殆。
然後……
卻成了困縛在金陵的鳥雀。
寧扶疏抿抿唇,話不知是對誰說的:「勝敗乃兵家常事,朔羅奸詐,不全是你的錯。」
「謝殿下寬宥之恩。」顧鈞鴻失態只是一瞬,隨即斂藏好傷神情緒,「但臣身為主帥,本該盡力護他們安然歸家回故國,如今卻因臣一人疏忽紕漏,致使三萬弟兄命喪荒野,便是臣的錯。」
「殿下可否認得這是何物?」他單手伸進懷中,掏出了一塊石頭。
黑黢黢的,形狀不規整。
和長公主府後院任意撿塊假山石瞧著也沒什麼區別。
顧鈞鴻緊接著抽出行軍之人藏在袖內備用的匕首,拔除外鞘,登時,那塊看似平平無奇的石頭恍如突然吸納天地靈氣具有了魔力,鏘地一聲,將匕首刀刃牢牢吸住。
「磁石?」寧扶疏道。
匕首為鐵器,而磁石吸鐵,這是千年後家喻戶曉的基本常識。
顧鈞鴻把東西放下,續道:「古宛邊防主將與臣乃君子之交,彼時楚軍遇伏,他捉了臣去,想問清楚大楚為何食言撕毀兩國盟約。這才知曉,原來一切都是朔羅的陰謀詭計。」
「三萬楚軍丟了性命已成不爭事實,古宛心中有愧,主動提出幫臣打掃殘骸遍地的戰場,並護送臣回楚國。」
「這塊磁石,是臣在眾將士遭遇伏擊之地發現的。巧的是,彼時它正粘在指引行軍方向的指南羅盤底部……」
野外行軍都會用羅盤定南北,只因天地間自然存在著磁場,是以羅盤雖回運而針常指南。
但若在羅盤底部加上一塊磁石,便不同了。
往往磁石在哪兒,指針就指向哪兒。
如此,也就能解釋通為何原本向西邊朔羅進軍的兵馬,誤闖入了東邊古宛的國境。
寧扶疏聽見一陣骨骼咔咔細響。
顧欽辭緊捏著拳頭,幾乎咬牙切齒地開口:「是誰?」
「兄長此番行軍帶的監軍,是誰?」
大軍每前行一個時辰,監軍需檢查引路羅盤及天氣地形。如有異常,需及時上報主帥,這是不容置喙的軍令。
顧鈞鴻腿腳不便,做不到鑽爬羅盤底部親力親為查驗。又秉承著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自是信監軍的稟報。
直到出了這樁禍事,縱然他再不肯承認,也不得不相信,是監軍背叛。藏磁石於羅盤,故意將大軍引錯方向。
顧鈞鴻道:「監軍名為龐耿。」
「打掃戰場時,我特意留心,卻仍舊沒找到他的鉛牌,想來人是進入埋伏區之前,叛逃了。」
「這殺千刀的……」顧欽辭咬碎一口銀牙,「最好別讓我抓到他,否則,我必施凌遲之刑,拿刀子割下三萬塊皮肉,給枉死的弟兄們報仇雪恨!」
他胸腔劇烈起伏著,寧扶疏是能理解的。
並非不能敗,而是將軍百戰死,當犧牲在浴血廝殺之後。邊關每一個將士都該為江河錦繡而亡,壯烈如泰山。不該死在陰惻惻的人心詭譎,狡詐算計之下。
可理解歸理解,寧扶疏這會兒卻必須道出真相,兜頭潑他一瓢冷水:「侯爺怕是沒有報仇的機會了。」
她反問:「大將軍口中說的這位監軍,是否為朝中兵部正四品軍器監之子?」
「正是。」顧鈞鴻道,「殿下認識此人?」
寧扶疏聞言心想,這不巧了嗎。
她今日一天之內,接連聽到了兩次龐耿的名字,說道:「算不得認識。只是正逢本宮的影衛晌午時分上報,說在朝歌郡發現一具無頭屍,同時在死者身上找到一塊楚兵鉛牌,上面所刻,正是龐耿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