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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04:25:53 作者: 暮行也
「依舊是金蟬脫殼。」寧扶疏道,「這朝暮閣內有陛下的眼線,你我鬧到明面上的爭吵都會傳到宮裡。本宮便趁機揚言將你禁足在府內,再過兩旬,放出熙平侯不甘受辱,節食自戕的死訊,從此金陵再無駙馬爺。」
「在天子眼皮子下面弄虛作假。」顧欽辭挑眉,「殿下就沒想過,萬一計劃敗露,您該怎麼辦?」
「這便是本宮考慮的事情了,不勞侯爺費心。」其實連寧扶疏自己都沒思量過。
這世上,總有那麼幾件不計後果也非要做的事。她僅僅發自本心地想放顧欽辭回北境,哪怕處在朝歌長公主的身份上,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就算寧常雁察覺真相後雷霆震怒,與她生出姐弟嫌隙,也不後悔。
這是情面上,還有事實上。長公主權傾朝野的勢力不是說說而已,只要她握得緊,手中少有實權的寧常雁再想把顧欽辭捉回來,也難以真正下令執行。
可她的未盡之言顧欽辭聽不見,她說出來的話,落在顧欽辭耳中又是另一種味道。
她是長公主,他是熙平侯。
她的事與他不相干,她與他不相干。
如同一瓢寒涼夜雨,澆滅顧欽辭初曉情愫的滿腔熱烈。
一個時辰前,他將將認清自己對寧扶疏的感情。一個時辰後的現在,卻又生生掐滅那點喜歡,扼殺在搖籃里。
道理都明白,只奈何……
不太甘心。
「剛才有句話,臣只說了一半。」顧欽辭緩緩啟唇,「臣還好,但倘若死的人是臣而不是兄長,那便更好。」
寧扶疏聽得出來,這是在回答她那句「還好嗎?」
顧欽辭目光沉浮不定,定定盯著她瞧:「如果,殿下今日收到的,是臣的死訊,會如何做想?」
「自會惋惜。」寧扶疏不假思索,「大楚少了一名武能馬上定乾坤的神帥良將,北境百姓少了一位信仰的保護神。」史書少了一個流芳千古的名字,她在心中默默補充。
「還有呢?」顧欽辭追問。
寧扶疏想了想:「會替武康侯和你的母親悲慟。白髮人送黑髮人,世間痛徹心扉之事莫過於此。」
顧欽辭微微眯眼:「還有呢?」
……還有?寧扶疏略微思索之後,緩慢搖了搖頭,應當沒有了。
顧欽辭半張臉隱在燭火陰影中,晦暗瞧不清神色,只聽他忽而嗤笑一聲,似咬著後槽牙擠出的聲音:「為大楚著想,為百姓著想,為父親母親著想。」
「呵,殿下的胸襟還真是寬廣。」
……能裝得下這麼多人。
寧扶疏少有地聽懂了顧欽辭的弦外之音,她嘴角扯動微搐,一時竟聽不出來這是誇讚還是嘲諷。
見眉眼精緻的人抬眸望來,露出一個不達眼底的散漫淺笑,直直盯著她:「那麼,疏疏你呢?」
「我死了,你會哭麼?」
寧扶疏驀然一愣,疏疏……
無比親昵的字眼,輕飄飄滾過他唇舌被吐出。逾越了彼此間君臣有別的身份,跨過了各自身後立場背道而馳的鴻溝,好像她們真的是一對舉案齊眉的伉儷夫妻。
夫君死了,為人家室,會哭嗎?
至少會痛。
會心甘情願地為他守靈弔唁,為他戒麋食素,為他暫擱夜夜笙簫。
可如若熙平侯死了,朝歌長公主卻不該哭,甚至不該有丁點動了真心實意的哀淒。
寧扶疏今夜原就打算秘密暗送他離開金陵,放他回到遼曠北境,此刻多談一絲情意都是浪費時間。而今後大抵無緣再相見的兩個人,談情意也沒有意義。
「不會。」她面不改色,平靜淡然地回答了這個問題。
音落瞬間,陰鷙霎時浮上顧欽辭眼瞳,充斥不甘的胸膛似被洶湧潮汐狠狠拍打,一下又一下,涼透渾身血液。
他早該猜到的。
長公主多情卻也無情,能與任意俊俏郎君同床共枕,也能事後翻臉不認人說棄就棄,說罰就罰。長公主府後院之中最不缺的,就是受她寵幸卻又遭她冷落的例子。
方才幹柴烈火,一觸即燃,連空氣都彌散曖昧花香,實則不過是她恰巧缺一個泄`欲的郎君罷了。
至於對方是誰,無關緊要。
她始終是朝歌長公主,始終是皇權。
而天子疑心深重,皇權與兵權便註定對立,博弈了幾朝幾代無止無休,他和長公主之間也註定站在對立兩端。
顧鈞鴻屍骨未寒,他是瘋了,才會沉溺於寧扶疏的一晌貪歡,飲鴆止渴。
顧欽辭站了起來,撣了撣衣袍,便又是外人面前冷肅不苟言笑的熙平侯。青玉酒壺倒出晶瑩玉釀,他素是狠得下心之人,乾脆利落,不拖泥帶水就將破土冒出芽尖的兒女情長斬斷。
難得有一次揖身彎腰的弧度不敷衍,說的卻是:「殿下,此去一別,願此生不復相見。」
寧扶疏抬袖回敬:「以茶代酒,願老死不相往來。」
涼酒入喉,顧欽辭將袖中存放多日的雕花木錦盒取出,放在桌角:「承殿下照料,您送臣回北境,相反臣卻沒什麼能送給您的。這些草藥,每逢陰雨天擦抹在骨關節,能讓殿下好受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