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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04:25:53 作者: 暮行也
    武康侯世子之位,這才掉到了顧欽辭頭頂。

    這是《楚史》上的說法。

    可而今,寧扶疏望著顧欽辭眸底慍意逐漸褪去,被從未在他臉上出現過的落寞而取代,聽他說道:「是刀劍無眼沒錯,但他本可以不用遭受漫天流矢和落石。」

    難道顧鈞鴻的腿疾另有隱情?

    顧欽辭看出她的懷疑,垂了眼,似下定決心將塵封的經年往事開啟:「其實這事兒說來也簡單。」

    「我雖自小在邊關長大,可幼年時,父親並不允我出入軍營。他請了邯州最負盛名的老先生教我讀書寫字、作畫撫琴,誦背那些之乎者也。至於武功,是他親自指導我的不假,但就那幾下招式,說花拳繡腿都抬舉。」

    寧扶疏靜靜聽著,這些都是正史中沒有的。如此說來,倒也難怪顧欽辭的琴技比朝暮閣頭牌更勝一籌。

    「少年兒郎能靜下心來讀書的是少數,更何況我的父母及兄長是武將,進出侯府的所有人也是武將,叛逆那股子勁兒一上來,他越不准我做什麼,我越是非要做。有回趁著父親掛帥出征,我威逼利誘府里家將,混進軍營,奪過哨兵兵手裡的纓槍就四處找人單挑。」他話音微頓,過了一會兒才續道。

    「但後來我才明白,那天的『所向披靡』,是他們礙於我的身份,亦或是單純不想欺負小孩兒,故意讓我。」

    「那年我十三歲,滿腦子想的都是,兄長年近十五攻破朔羅城池,我不比別人差,我也可以。某天夜間朔羅襲營,我假傳父親的軍令,領了五千騎兵擅自出擊應敵。」

    寧扶疏隱約生出些許不好的預感。

    反觀顧欽辭卻愈說愈平靜,仿佛臨駕喜怒哀樂之上,在講旁人的故事。

    「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結果就是中了敵方的誘兵之計,五千騎兵全部被俘。降者,給朔羅當衝鋒陷陣的打頭兵,肉墊子;不降,悉數斬下頭顱裝成一麻袋,送回軍營內羞辱楚軍。」

    「至於我,被他們懸掛倒吊在城牆上,威脅父親拿邯州十座城池換我性命。」

    寧扶疏縱使已經有了猜測,但驟然聽到比她想像中更慘痛屈辱的親身經歷,還是不禁心底咯噔一聲:「想來以武康侯的心性,不會答應。」

    「自然。」顧欽辭道,「父親命身邊副將拉弓起箭,射死我這個不孝子。那根箭,我至今記得離心臟只差三指距,堪堪釘在我的肩胛骨下,然後副將又取出第二支箭羽搭上弓弦……」

    「那是兄長第一次違抗父親命令,也是唯一次違抗如鐵軍令。」顧欽辭閉了閉眼,毫無波瀾的嗓音終於盪出一絲很微弱的哽澀,「他付出了五萬兵馬和自己一雙腿的代價,殺光了朔羅軍中所有欺辱過我的人。」

    樓外忽而起了秋風,吹得窗欞震顫作響,蕭蕭瑟瑟,刮出鑽骨涼意。

    七年前這樁往事,是顧延鎮守邊陲三十餘年以來,遇到最慘烈,也是最荒唐的一場仗。他沒有上報朝廷,而是選擇將其塵封於北境霧繚繚的黃沙之中,直到今日被顧欽辭重新翻開堆積厚重灰塵的扉頁……

    其實還有一件事,他沒同寧扶疏講。

    在他溜進軍營四處找人干架後,這件事立馬進了凱旋迴營的顧延耳朵里。

    寒冬臘月,北地風雪是砭骨侵肌的冷。可比那無邊白茫更寒冷的,是顧延的臉色:「跪下。」

    少年顧欽辭直挺挺站在營帳前,他性子執拗,認為自己沒錯,堅決不肯跪。

    而武康侯顧延執掌邊軍多年,最不缺的,便是治下嚴明的雷霆手段。他二話不說抄起軍棍,對著顧欽辭打直的腿彎重重打了下去。

    少年當即皺眉,身體扛不住痛,被打得膝蓋砸進雪地里,干雪濺了有半人高。

    可是他不認罰,手掌撐地就要站起來。

    顧延怒意更甚,帶著恨鐵不成鋼的意味,沒等他站直,實木做的軍棍又狠狠打在了他腿上。

    父子兩人僵持較量著,顧欽辭每動一下,顧延就毫不留情地打一下。直到後來,顧欽辭皮開肉綻,再沒力氣爬起來,腿根處潺潺流出來的血被北風一吹,立馬粘在衣服料子上。

    顧延渾厚聲音從頭頂傳來:「你知錯嗎?」

    顧欽辭疼得幾乎跪不住,縱使兩股戰戰發顫,仍舊倔得梗直脖子,聲音虛弱氣勢卻不弱,嘴硬道:「不知。」

    顧延被他氣得肺腑脹痛:「那你可還記得,我曾經告誡過你什麼?」

    「不准進軍營,不准碰兵器。」顧欽辭道。

    「你今日犯忌,那二十棍是罰。」顧延斥道,「現在可知錯了?」

    「不知!」顧欽辭記得顧延對他的要求,但這和不覺得自己錯了不衝突。他用那雙漆黑的眼睛緊緊盯住顧延:「孩兒不明白,為何兄長可以學著馳騁疆場,學著統帥三軍,而我卻不可以?」

    「我和兄長都是您的孩子,怎還分三六九等不成?父親這顆心,偏得未免也太厲害了!」

    「還是說,其實我壓根就不是嫡出,不是母親所生,是你在外面瞎搞弄出來的野種?!」

    顧欽辭這張嘴從小就語出驚人得厲害,平素里沉默寡言,一開口便是殺人誅心,損人不利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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