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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04:25:53 作者: 暮行也
顧欽辭視線緊緊鎖著她。
兩人靠得極近, 寧扶疏看見他如夜似海的深眸中清晰倒映著自己,身影占滿他如旋渦能吞噬日月的瞳孔。
短暫的錯愕後,寧扶疏很快平靜下來,並不意外顧欽辭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你來啦, 先放開本宮。」
顧欽辭憑藉絕對的身高優勢俯視她, 自覺忽略掉後半句話, 只回應前一半:「臣來了,殿下抓住臣了。」
寧扶疏隱約察覺眼前人和往常不太一樣,並沒往心上去,這晌時辰不算太晚:「正好, 咱們先談正事。」
她動了動被顧欽辭反剪扣在腦後的手腕,示意他鬆開。這個姿勢舉得手臂泛酸不說, 且像極刑部大牢里,被麻繩與鐵鏈扣押而接受審訊的囚徒, 平添屈辱。
顧欽辭倒希望寧扶疏是他的囚犯, 縮在他鑄就的牢籠里,再不能招蜂引蝶, 朝三暮四。
他手中力道加重不減反增, 用強硬的禁錮壓制住寧扶疏下意識的掙動,喉嚨壓出一聲輕緩低笑:「不急。」
「殿下不如先談談, 想讓臣坐在您腿上彈什麼曲子?」
寧扶疏愣了一瞬,突然朱唇緊抿成直線。
雖然明知道當著本人的面笑出來不太合適,但一想到顧欽辭高出自己半個頭的頎長身軀跨坐在她腿上,再頂著那張冷肅硬朗的臉,像小郎君般環抱琴弦, 斂睫嬌羞奏出音節。那詭異的畫面, 寧扶疏實在繃不住:
「噗嗤----」
而漏出笑音的不止她一人, 自顧欽辭進屋後便畏縮脖頸,規矩站成一排的小倌兒們約莫同樣幻想到了相似的場景,深深埋著頭,肩膀一抽一抽聳動,憋笑憋得辛苦。
顧欽辭斜眼冷冷掃過去,鴉羽般的眼睫給本就深不見底的眼眸又覆上一層陰鷙,如夜行獵殺的蒼鷹。
懾得少年們腿根發軟,牙齒咬住嘴唇,不敢笑,也一動不敢動。
顧欽辭眉眼間結了冰的狠戾卻在瞬間融化開來,饒有興致道:「笑啊,怎麼不笑了?」
小倌兒們幾乎同步地打了個寒顫。
按理說,出入朝暮閣的皆是達官顯貴。人一旦踩在旁人頭骨上,拿自己當回事兒,脾性喜怒不定便成了常態。他們從前見過太多借題發揮,驟然大發雷霆的,卑賤之身別說被申斥罵幾句,就算挨上幾頓打也正常。除了受著,別無其他選擇,久而久之,早已經習慣了。
可從來沒有遇到過哪個人,像眼前這位熙平侯一樣,渾身籠罩著寒霜陰冷進門,沒破口大罵難聽狠話,也沒怒火中燒摔砸物什,甚至總共沒說兩句話,卻足以叫人感到害怕。
從骨髓到血液,從內到外,發自心底最深處的驚恐悚然。
寧扶疏看著方才頻頻大膽招惹她的小倌兒,如今面對著顧欽辭,慫得連呼吸都不敢重,就差嚇跪了,縱情玩樂的興致倏爾散了個乾淨:「你何必嚇唬他們,不想見,趕出去便是。」
「殿下心疼了?」顧欽辭抬眼,目光重新落回她身上。
「覺得沒必要而已。」寧扶疏淡淡嘆了口氣,「他們不過出來謀生混口飯吃,侯爺若計較,就太降身份了。」
聞言,顧欽辭突然不帶情緒地笑出了聲。
勸他別計較,何嘗不是讓他別嚇壞這些小郎君,果然還是心疼吶。
「如果臣非要計較呢?」他態度蠻狠,扯著寧扶疏細腕將人抵在身後的桌沿。滾燙指腹順著她手臂皮膚一寸寸向下滑,如豺狼伸出舌`頭舔舐獵物,耳廓響起低啞質問:「他們碰過殿下哪裡?」
「……這兒?……或者是這兒?」
「……還是這裡?」
因生了薄繭而稍顯粗糲的手指游移過她的肩窩、側臉,眼見還要繼續撫上她的唇。
寧扶疏在他碰到自己嘴角的剎那,用上指甲微掐總算制住了他的動作,杏眸染上三分慍怒,語氣也忍無可忍地帶上些許不耐:「顧欽辭,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被直呼其名的人恍若未聞,兀自續續說著:「他們用哪只手碰的殿下,臣把那隻手砍了送給您,好不好?」
其中一位膽兒最小的少年頓時腿軟得跌倒在地,卻又不敢坐,連忙換作跪姿叩首,嗓音顫抖:「侯爺饒命。」
顧欽辭當即轉過了身,蹲到他面前,單手執楊子規相贈的那把金漆玉骨摺扇點在少巴,迫使他仰起頭來:「怎麼,是你碰的殿下?」
少年下顎被冰涼扇骨抵住,發不出聲音只能連連搖頭,冷汗如雨浸濕後背。
顧欽辭凌厲如刀的目光似要將他每一寸皮膚都割開,左瞧右看,這張敷了厚厚脂粉的臉也就勉強算普通容貌,卸了妝容還不知道是個什麼模樣,和自己比,簡直差了十萬八千里。
真想不通寧扶疏究竟看中了他哪一點。
「叫什麼名字?」顧欽辭問道。
少年小聲回話:「賤奴塵熙。」
顧欽辭恍然,寧扶疏握著他手撫摸時喚的那位熙奴,就是眼前這個膽小鬼。
因琴技名滿朝暮閣惹得長公主賞識麼?
他笑音愈濃,語調輕鬆:「碰過殿下的是左手還是右手?自己伸出來。」
少年塵熙面色蒼白,腦袋晃得比撥浪鼓還快,眼眶漫上淚霧:他沒有,沒有碰到過長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