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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04:25:53 作者: 暮行也
他刻意話說一半留白,然而利害關係,已然在拖延的尾音和嘆息中明朗。
寧扶疏站在龍椅側首,瞧見寧常雁的神態,陡生出些許動搖,不禁癟了癟嘴。這老狐狸,真是將小皇帝的性子摸得一清二楚。
左右長公主黨和太尉黨對立抗衡多年,寧扶疏也不必給趙參堂太多面子,旋即截斷他意有所指的話:「本宮倒以為,舅父的擔心實屬多慮。」
「若本宮沒記錯的話,武康侯當年為帥時年僅而立,顧大將軍更是二十四五的年紀便坐鎮清州,還有顧……」她頓了頓,改口,「還有本宮的駙馬,十八歲,便駐守澤州,退敵數百里,打得烏雎無敢來犯。」
「所謂躬行,總得給有本領之人躬行的機會,不是嗎?」
劍拔弩張的火藥味混入濃郁龍涎香,漸漸彌散開來。
趙參堂手指捏著袖口,看似語重心長:「殿下,老臣理解您想提拔年輕親信的心情,但邊境交戰非同小可,丁點兒都馬虎不得,還是從大局出發為好。」
「舅父這話是在指責本宮不顧大局?」寧扶疏沒耐心跟他演賢君良臣的戲碼,當著小皇帝的面徑直反唇相譏。
「徐向帛是不是本宮的親信,舅父可以調查清楚之後再下定論,否則叫本宮覺得冤枉。但林羨赴任隴州節度使之前是舅父的門生,這點滿朝皆知、毋庸置疑。敢問舅父,意欲提拔親信的,是誰?」
趙參堂的臉色一瞬間變得難看,似被她惹惱,真心話都說了出來:「殿下,攬權自重也要有個度。」
寧扶疏心底驀地咯噔一下,暗罵老奸巨猾。
小皇帝疑心深重,哪怕再信任嫡長姐,可畢竟已經不是垂髫幼兒。十五六歲正是少年極度想證明自己,想獨立自主的年紀。攬權自重四個字乃自古帝王最難拔除的心病,擺明了挑撥他們姐弟關係。
寧常雁眼底飛快掠過一抹不易察覺的暗色,轉瞬而逝,下意識張口維護長姐:「卿家慎言。」
連舅父都不叫了,親疏立見。
「皇姐一心為國,朕相信皇姐沒有私心。」
寧扶疏走到御案前,她其實不太確定寧常雁是當真這樣信她,還是已然心生忌憚,但顧念著少時相依為命的濃厚親情,強迫自己相信。
莫名的第六感作祟,她隱隱有些不安,想要再補救一番。
「承蒙陛下信任,但方才吾確實因一時心急說錯話了。」寧扶疏道,「這天下文官武將也好,富商貧農也罷,都是陛下的子民,不是吾的人,也不是舅父的人,何來親信一說,吾日後必定謹言慎行。」
這話也給了趙參堂一個台階,老狐狸順坡下驢應和:「長公主殿下言之有理,是老臣言辭不當。」
「卿家知錯能改就好,善莫大焉。」寧常雁只申斥趙參堂有錯,而不提寧扶疏。
將護短體現了個淋漓盡致。
末了,他重新執起擱放在筆山的狼毫毛筆,給筆尖潤上墨汁,把徐向帛的名字寫在聖旨上。
又於右下角蓋印傳國玉璽。
不容再議論,不容再更改。
「舅父先退下吧,清州戰事吃緊,輜重糧草務必抓緊送出去。」寧常雁一邊說,一邊將擬好的聖旨遞給身邊太監總管黃世恭。
寧扶疏緊隨其後也想離開,寧常雁卻在後頭輕輕喚了她一聲:「皇姐……」
她頓住腳步轉身,小皇帝繞過書桌跑到了面前,拉住她緋色錦繡衣袍左右搖擺晃動,仰頭開口:「朕知道舅父存的什麼心思,他剛才說的那些話不好聽,皇姐別放在心上。」
寧扶疏忽而被他這幅乖巧的樣子逗出輕笑。
世人常說伴君如伴虎,時刻揣摩著君心難測,可到了她這裡,好像是相反的。
她非但不需要提防君王毫無徵兆的龍顏盛怒,反倒被小皇帝安慰著不要動氣。
寧扶疏拍了拍他白嫩嫩且肉嘟嘟的手背:「我沒放在心上,阿雁也別多想。」
寧常雁點點頭,拉著她坐下,命小黃門把長公主殿下最喜歡的松花糕送來,又親自挽袖給她斟了一杯摘撿春茶芽尖兒煮出的茶,推至手邊。
「怎突然這般殷勤?」寧扶疏目光落在他金絲龍繡上,「還有其他事兒麼?」
寧常雁用陶瓷刀將軟糯松花糕切分成均勻小塊,插上銀簽,訕訕開口:「確實有一件事兒。」
他道:「朕聽說,皇姐最近有跟顧欽辭和離的念頭?」
寧扶疏捻起松花糕的手微頓,抖落些許松花粉,在指尖鋪開薄薄一層鵝黃。
她不動聲色「嗯」了一聲,猜不准寧常雁忽然提這個是什麼意思,遂道:「的確有這麼個想法。」
寧常雁微微低頭:「當初為了幫朕制衡武康侯,讓皇姐嫁給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委屈皇姐了。」
「沒什麼委屈的。」寧扶疏故作漫不經心,「對我來說,男人如衣裳,圖個俊美容貌和貼心可人而已。不論嫁給誰,我都照樣找一院子面首養著,供自己尋歡找樂子,想和離只是因為瞧著他心煩。」
「那也是委屈皇姐了。」寧常雁堅持己見,「但話說回來,依顧欽辭的性子,若皇姐與之和離,他必定忙不迭往邊關跑。如果顧鈞鴻有幸大難不死,他們顧家父子手裡的兵權沒變,又遠在咱們鞭長難及的北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