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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04:25:53 作者: 暮行也
寧扶疏啞然,他還記得她指甲下藏著迷藥。
但失態只是一瞬,她隨即慢條斯理抬袖拭淚,又好整以暇揉了揉被顧欽辭捏痛的下巴,本該窘迫的動作由她做出來半分不顯狼狽,甚至不甘示弱:「本宮也想問有沒有人教過侯爺,嘴上話越多,便越是說明不會真格。」
顧欽辭確實沒打算把她怎麼樣,一時沒扼制住興起的暴虐罷了。
他假裝沒聽見,低頭確認寧扶疏的傷口經這麼一番用力擠按,毒血徹底排了個乾淨,默默鬆口氣的同時兀自慢悠悠續道:「臣方才確實有所疑惑,殿下好不容易用你我聯姻這招拔了顧家虎牙,為何又要放虎歸山徒留後患。」
「但此時聽殿下這席話,臣反倒明白了。」
「侯爺明白什麼了?」寧扶疏收回腿反問。
顧欽辭道:「殿下貪心。」
「既要利用顧家兵權守好邊關防線,又想把顧家這把過於鋒利的刀牢牢攥在自己手裡。」
他在十日前接到澤州親信秘送往金陵的密報,澤州城外地形險要的關隘遭敵軍奇襲,接任他澤州帥位的大將軍出戰迎敵。結果,雖然是勝了,可贏的不漂亮,贏的很勉強,險些就要丟城池。
長公主和小皇帝自然也收到了軍報,對比顧欽辭碾壓著敵軍吊打的戰績,孰能孰不能,一目了然。
廟堂上的人開始坐不住了。
他們想把雲麾大將軍放回原來的位置上物盡其用,而在此之前,務必要確認一匹虎狼對君主的忠心。
顧欽辭雖無證據,但私心裡確定,昭陽宮那晚藏在衣裳內的暗示紙條是長公主命人放的,今日發生的一樁樁一件件,尤其那個自稱司徒禹之子的男孩,也都是長公主事先安排好的。
為的,便是試探他忠誠與否。
若忠,擇選時機安排顧欽辭假死。
誠如寧扶疏在棲霞山上未盡之語,三十六計中有一計,金蟬脫殼,暗地裡將他送回北地。既全了顧欽辭心愿,又不會損害皇家名聲。
若不忠,顧欽辭的假死變成真死。
長公主已經將結局明白告訴他了,在林間不幸遇難,毒發身亡。小皇帝會好生寬慰撫恤顧欽辭的父兄,武康侯那邊縱然再痛心疾首,也無奈自己的兒子薨於意外,怪不到旁人頭上。
寧扶疏全然不知道顧欽辭已經在心裡給她安排了那麼一大出戲。
她只是在聽見顧欽辭斥她貪心時,沉默了一瞬,翻不出任何話語來反駁。
因為那段話,確實是她的試探。
真實歷史上的顧家沒有舉兵造反,有個必要的條件便是顧欽辭終其一生都留在了金陵城。可現在寧扶疏要違逆歷史潮流,將顧欽辭放回北地,任他施展才華抱負,難免憂心歷史會不會因此而發生改變。
她言語試探顧欽辭是情有可原的。
她既成了朝歌長公主,寧扶疏的「寧」便有了意義,這是大楚的國姓,她不能成為王朝傾覆的千古罪人。
多一份保障與心安總沒有錯。
顧欽辭自動將她的緘默歸為默認,並不覺得多少心寒,只是依舊無可免俗地生出零星道不同不相為謀的感慨。
遠在封地的藩王和手握重兵的邊將,是歷來君王的心頭刺。長公主為君,他顧家兩代出了三個將帥,鎮守大楚以北整條邊塞防線。凡君者必存疑心,斗個不死不休的比比皆是,像這般試探,已屬溫馴。
顧欽辭語聲平淡:「殿下準備何時讓臣假死?」
「製造身亡假象容易,難的是你我和離。」寧扶疏道,「總之本宮儘快找時機,不會要你等太久。」
「和離?」顧欽辭忽而狐疑。
「不錯,和離。」寧扶疏點頭重複,「想來侯爺哪怕換了名字換了身份離開金陵,應該也不想讓顧欽辭這三個字仍和本宮藕斷絲連著吧?」
顧欽辭微怔,看著她說:「確實不想。」
「那便是了。」寧扶疏絲毫不意外聽到他這個回答,顧欽辭厭惡朝歌長公主是金陵城人盡皆知的事實。為了給自己撐面子,她豁然道:「同樣的,本宮也不想。」
顧欽辭垂在身側的手指驀地一勾:「嗯。」
他抿了抿唇,道:「都不想,這樣最好。」
音落的剎那,獵獵秋風吹得木門咯吱作響。
颼涼氣流帶走掌心覆染茉莉花香的溫度,顧欽辭無意識捏緊五指,似想抓住什麼……
怪得很,這呼嘯風聲震顫有回音,怎麼連帶縈繞耳畔的聲音也反覆迴蕩:本宮也不想……也不想……不想……
然後腦海中的聲響拍打心尖,又敲出迴響。
莫名叫人情緒低落,不太順暢。
顧欽辭遂不再看寧扶疏,轉而側頭望向窗外天色已入夜,不見星光不見月明,視線穿越曳曳昏黃的燭光,依稀可見雨點滴落屋檐,串連成剔透珍珠。
天地間儘是嘩嘩雨聲,和隆隆雷聲。
這雨勢可真大,不知道何時能停。顧欽辭想,秋入白露,寒氣漸重,夜間更甚,長公主府的侍衛再不尋過來,寧扶疏這一遇寒潮就痛的身子骨只怕馬上就要受不住了。
等等,他後知後覺打斷自己的思緒。
不是說不去想長公主了麼,怎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