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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04:25:53 作者: 暮行也
    他仍舊想要她性命,殺雞儆的是猴,那把短匕隨時有可能掉轉方向,反過來捅向她的喉嚨。

    自己努力做了那樣多,皆是徒勞。

    顧欽辭時而流露出若有似無的關懷,敵不過堅定深刻進骨髓里的殺意。

    二十五點怒氣值,終究離零很遙遠很漫長,顧欽辭就是一塊捂不暖的石頭,捂不融化的冰。

    上山時興致盎然,喟嘆秋楓如火景致怡人;如今覺心緒酸澀,又道秋風蕭瑟涼浸肺腑。

    顧欽辭匆忙趕過來時,遠遠望見寧扶疏安然沒出意外,懸在心口的石頭頓時落下。他快步走上前,錦靴踩得落葉沙沙作響。

    寧扶疏聽見了聲音,但沒回頭。

    「殿下……」顧欽辭在她身後喚道。

    寧扶疏依舊沒理他,兀自拿著樹枝左邊打兩下右邊砸三下,混當沒他這個人。

    顧欽辭就算腦筋再耿直再不會拐彎,這晌也該反應過來自己的舉止,惹寧扶疏動氣了。

    他兩步挪到寧扶疏正面,咳嗽清了清嗓子,鼓起極大的勇氣開口:「殿下,跟臣回去吧。」

    「這周遭連聲鳥叫都沒有,不安全。」

    「安全?」寧扶疏簡直被這個詞逗笑了,「把本宮帶到荒無人煙的密林里,又逼本宮忍受惡臭作嘔的血腥氣。侯爺覺得自己有資格跟本宮談安全嗎?」

    森冷冰涼的語調迎面砸來,顧欽辭耳膜一顫,心跳也沒由來地揪緊。他淡漠成性的神情在短暫一瞬間晃過複雜難言,低垂的眼尾餘光瞥見地上遍布荊棘,睫羽微顫。

    話音脫口而出:「臣可以負荊請罪。」

    語訖,掀袍欲跪。

    寧扶疏錯愕瞪眼,她厲聲呵:「顧欽辭!」

    男人下跪的動作頓住,保持著半蹲姿勢,抬眸深深望向她。這是寧扶疏第一次見顧欽辭向誰低頭,就連生辰宴那日寧常雁入殿時,顧欽辭面見君王行的禮也極其敷衍。縱強權壓迫,他傲骨不彎不折,不願拜誰就是不拜。

    此時,寧扶疏以比他高出半個頭的姿態站著,目光向下輕瞥,居高倨傲,無端有些得意,也學著顧欽辭的牙尖嘴利譏誚他:「腦子有病就去看太醫,別到本宮面前來發瘋。」

    「負荊請罪,說的好聽,到頭來弄一身血,是還想繼續噁心本宮嗎?」

    她臭罵得不留情面,把張揚跋扈體現得淋漓盡致,末了,靜候半晌,沒聽見系統輸出怒氣值上漲的提示音。寧扶疏不禁驚詫,眉心上挑。

    她又聽見面前人道:「不會了。」

    「臣已經把那些東西處理乾淨了。」不會讓殿下再看見血,也不會叫殿下聞見腥臭味,更不會解肢拆骨。顧欽辭說著朝她伸出手掌,迎著陽光張開五指,作勢要叫寧扶疏看清楚:「臣把自己也洗乾淨了。」

    「殿下隨臣回去吧,半炷香時間快到了,臣不想擔欺君之罪。」

    寧扶疏驀地噗嗤漏出一聲輕笑,這人還惦記著她隨口一說的話呢。倒叫人免不得懷疑今天太陽莫非是打西邊兒出來的,曬得全金陵最放蕩不羈的人也懂規矩了。

    「殿下笑什麼?」顧欽辭當即問。

    寧扶疏霎時壓住上翹的嘴角,板著冷淡臉色:「既然不想擔欺君之罪,便轉過去。」

    顧欽辭依言照做。

    寧扶疏又道:「腰彎得低一點,頭也低一點,把本宮的裙擺和那些荊棘倒刺分開。」

    聞言,顧欽辭這才注意到腳下,後知後覺她被困住了,忽然長長舒出一口氣。

    這般光景,如果當真運氣倒霉遇刺,那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只剩乖乖等死的份兒。

    他越發僥倖自己來得及時,因此縱然此刻被寧扶疏支配使喚,顧欽辭忍一忍便也遵命了,精悍短刀出鞘,用最簡單粗暴的方式斬斷所有尖刺。

    寧扶疏眉目流眄,自上而下盯著這個人低頭請罪的姿態,最終在眼底化成簡單的兩個字:多慮。

    她的擔憂顧忌多慮,她的擔驚受怕也多慮。

    顧欽辭這塊石頭捂不暖又有什麼關係,再冰涼也是塊石頭,不是毒藥、不是尖刀,不再像半年前那樣欲殺她而後快,怒氣值不漲便釀不成性命之危,寧扶疏不憷他。

    在顧欽辭看不見的角度,女子明亮杏眸眨出點點狡黠,趁機單只腳用勁向前跳,撲到了男人健闊寬廣的背上。

    「走吧。」

    後背倏爾一沉,顧欽辭前幾日就背過寧扶疏,此時一如既往地沒覺出身後人有多少分量,他手臂勾住寧扶疏腿肘,不費吹灰之力輕鬆站了起來,將人往上掂了掂。

    心道自己應該多打幾隻山雞的,這也太瘦了,渾身都是骨頭,不健康。

    寧扶疏優哉游哉靠在他背脊盪著腿,積鬱心頭的陰霾在顧欽辭彎腰的瞬間煙消雲散,縈繞胃腹的飢餓感也神奇得減弱良多。她甚至想吹兩聲口哨,只可惜技不從心。

    顧欽辭感受著她突如其來的好心情,連自己都沒意識到唇角正悄悄向上揚,那張平素里令人望而生微的冰塊臉變得緩和。

    但他很快就發現,寧扶疏晃動個不停的,始終都是左腳。而右腳則不協調地懸在半空,甚至有些僵硬。

    顧欽辭猛然回憶起方才拔除荊棘時,寧扶疏的右腳同樣反常地輕輕點在地面,沒有踩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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