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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04:21:34 作者: 小刺莓
她握緊了劍柄,「現在讓你的人,放他們走,否則我就會殺了你。」
這時身前的紀韶卻突兀發出一聲低笑,他淡淡說出一句毫無關聯的話,「所以,你當初是在憐憫施捨我?」
裴嬌一怔,就見他側過頭來,鋒利的劍面因此在他頸側帶過一道細微的口子。
他卻渾然不在意,只是執意地盯著她的眼睛瞧,語氣薄涼,像是初春湖面炸開的冰花:「就和現如今,憐憫施捨這些快要死了的人,沒什麼兩樣。」
他一面說著,心裡那種久違的怒火與排斥又似是燒不盡的萋萋荒草般蔓延開來。
自從東山再起一路攻下城池殺回京城,他就很久沒有這種強烈的感情波動了。
他在落魄的那幾年,比起辱罵詛咒棍棒鞭子,他更厭惡旁人同情憐憫的眼神,亦或者是居高臨下的施捨。
讓他幾欲作嘔。
裴嬌眼睜睜地看著他不顧自身安危,反手便要來搶奪自己手中的劍,她心裡一驚,連忙避開他頸側的動脈。
這顧景堯又在發什麼瘋?他不是最惜命的嗎?
而在二人纏鬥之時,數道暗箭從隱蔽的角落中連發射出,劃破沉寂的夜色穿過簌簌落雪氣勢洶洶朝著紀韶飛去。
「不好!有刺客!護駕!」
隨著莫娘一聲高呼,暗衛便與埋伏已久的刺客纏鬥起來。
仍有飛箭穿過重重阻礙襲來,紀韶眼底一沉,一把奪過裴嬌手裡的佩劍,將飛來的箭矢通通斬斷。
但仍有一枚箭矢穿過重重阻礙從死角處直指他的後心射來。
就在此時,他眼前一花,閃過她潔白的裙裾,他再度以為她要趁亂逃跑,伸手牢牢鉗制住她的手腕。
卻在下一刻,聽見擋在自己身前的人悶哼一聲。
在那時,就連耳邊的風聲和哭泣聲都止住了。
眼前是她翩然的裙擺,映在朦朧的燈火之中。
一如當年上元節,她像站在滿天空花燈明暗的交界處,對他一邊招手一邊笑。
他掌心似乎沾了些什麼。
垂眸望去,是鮮紅稠熱的血,染上他蒼白的指腹。
那枚鋒利的箭矢穿透她的腹部,她潔白的衣裳很快就洇出一片刺目的紅。
鐵鏽般甜膩的血腥味籠罩在他鼻尖,他手裡的劍順勢落在地上,發出刺耳的嗡鳴聲。
似乎很痛。
她深深呼吸了兩下,整個身子卻開始發顫。
鵝毛大雪落下,寒風蕭索,血落在雪地里,像是盛放一地的紅梅。
她固執地想要表示自己沒事,往前顫巍巍地走了幾步,卻吐出一口血,身子一軟便倒在他懷裡。
他才發覺,這麼多年形影無蹤將他耍得團團轉叫他恨得咬牙切齒的女人,竟然如此得輕,像是一片稍稍一折便會碎的紙。
他怔然片刻,緩慢伸出手堵住她不停流血的傷口,像是要藉此來轉圜她不停流逝的生命。
半晌,他緩緩抬眸,眼中浮上一點猩紅暴戾的光,從胸腔內擠出一句含著血光的話,「將這些暗處的老鼠……通通殺光。」
莫娘深知裴嬌的重要性,一邊指揮著暗衛搜尋刺客,一邊迅速找來隨行之中便有精通醫術之人。
只是那人卻低聲喃喃道,「這這箭上沾了劇毒啊,但凡是沾上一點便會瞬間斃命,這……這實在是神仙來了也無用啊……」
紀韶驟然轉身,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將他整個人都提起來,陰沉著臉道,「無論用何方法,你若是救不活她,也別想活了。」
在眾人瑟瑟發抖跪了一地之時,他下垂的衣擺被懷中的人輕輕扯了一下。
「……紀韶。」
她叫著他的名字,靜靜望著他,「收手吧,一切都還來得及。」
她流了許多血,面色逐漸蒼白,痛的牙齒發顫眉頭緊蹙。
這麼冷的天,她額間卻生出豆大的汗珠,順著白皙的額滑落,似乎是用盡力氣,擠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當初救你,並非因為憐憫。」
紀韶一怔,睫毛微微顫了顫。
她袖中的手握緊狐仙面具,「這些年,世人對你評價褒貶不一,從一開始看著你從高處跌落的同情惻隱到如今被戰亂支配下的謾罵惶恐……」
「如此種種,眾說紛紜,可是我知曉,紀韶便是紀韶。世間待你不公,你本該不至如此。」
你本該是那個鮮衣怒馬、驕矜傲氣的少年。
是那個出征歸來滿樓紅袖招、京城所有女眷的春閨夢裡人。
是那個立於千軍萬馬前,令敵軍聞風喪膽,紀府年輕有為戰功赫赫的少將軍。
他盯著她衣角蔓延開的鮮血,腦海中卻忽的閃過初見時,她在倚月樓的風花雪月紙醉金迷中,用澄澈堅定的聲音告訴他,「你紀韶或許屬於刀光血影,屬於荒沙大漠,屬於對酒當歌月下舞劍,屬於輕狂年少縱馬長街……」
外頭的夜幕乍現煙花,玉壺光轉,流光溢彩。
似是曇花般轉瞬即逝,化為零碎的花瓣落下。
「卻獨獨不屬於這裡。」
獨獨不屬於滿目蒼夷血流成河的這裡。
雪勢漸大,落在她眉尖。
她似乎是想將那陳舊的面具給他戴上,又似乎是想透過色彩斑斕的面具去看清他眼底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