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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02:01:22 作者: 風弄
    米娜揮手之間,培養艙的上蓋自動移開。

    浸在培養液中的複製人仰面躺著,後頸和鼻子裡都插著透明管。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大腦萎縮而只有身體存活的關係,影響了發育時間,他看起來只有十六七歲。

    沉睡中的複製人,不管是五官還是神情,都酷似就讀軍校時的凌衛!

    凌衛猛然間,湧上不忍觸睹的恐懼。

    他下意識地想離那具躺著另一個自己的培養艙遠一點,卻動彈不得。

    手腳被捆在生命水晶製作的冰冷刑椅上,而椅子則牢牢地固定在地板上了。

    「你一直以為自己是人,可說到底,你不過就是這樣的東西。」米娜指著培養艙裡面的複製人,「在這樣的培養艙里像種植花糙一樣養出來的複製人,挨耳光,被撫摸,算得了什麼呢?」

    她一邊輕聲說著,一邊打開隨著培養艙一起從地下升起來的醫療工具箱。

    取出一把鋒利的手術刀,伸進培養艙里。

    當著凌衛的面,手術刀划過那張和凌衛毫無二致的沉睡中的臉。

    從左眼角到下巴,一條深可見骨的刀痕出現。

    大量的鮮血立即和透明的培養液混為一團。

    「唔!」

    被禁錮在椅上的凌衛猛地一掙,發出痛苦的悶哼。

    疼!

    好疼……

    「感同身受,對吧?」米娜把手術刀,轉而貼在凌衛扭曲的臉上。

    手術刀上沾著血水和培養液的混合物,粘稠而冰冷,宛如蛇信舔在臉上。

    凌衛別開臉。

    腦袋一陣陣發暈發痛,好像有人拿著老虎鉗,用力夾住了他的腦幹。

    「這就是複製人,隨時可以被實驗,被傷害,被解剖。對他們的身體做任何事,都完全合法。」

    液體滴淋的聲音傳來。

    剛剛把凌衛按在椅子上的那兩個男人走上前,按照米娜的指示,把培養艙中的複製少年撈出來,平放在升起的長方形金屬桌上。

    那個少年的「凌衛」,卻依然恬然沉睡。

    帶著臉上那一道悽厲的殷紅傷痕,有一種令人寒入肺腑的心痛。

    米娜熟練地戴上醫療手套,拿起骨鋸。

    「軍校有一門基礎課,叫戰地急救醫療。這門課其中有一章是需要做人體解剖實習的,我相信你至少上過一堂人體解剖課,指揮官。」米娜平靜地問,「告訴我,上那一堂解剖課的時候,你有產生過這種恐懼嗎?我想沒有。因為當時躺在解剖台上的,並不是你。而現在,躺在解剖台上的,正是另一個你。」

    「你這個……惡毒的女人!」

    「惡毒?也許吧。但這是聯邦賦予我的合法權利,作為醫生,我完全有權利解剖一個複製人,用作研究。」

    骨鋸啟動的聲音,刺耳得令人髮指。

    大腦萎縮的複製人從培養艙中取出來之後並沒有立即死亡,轉動的鋸齒切入蒼白的胸膛時,彷佛感覺到生命的終結,和凌衛有著一樣五官的少年,眼皮猛然跳了跳,打開來,露出烏黑的,澄淨得沒有一絲雜質的眸子。

    「住手!」凌衛忍不住大喊,「他是活的!」

    用力地往前沖,背後的手被手銬勒出斑斑血痕,卻根本無法移動半分。

    凌衛眼睜睜看著鋸齒轉動下,鮮艷的熱血從單薄蒼白的胸膛飛濺出來,同樣的痛苦通過某種無法解釋的方式,傳遞到凌衛身上。

    彷佛那骨鋸正在切開的,是自己的胸膛。

    凌衛嗓子裡差點迸出悽厲的痛吼,被他生生遏住了。

    血濺散了。

    肋骨斷了。

    胸膛,被剖開了。

    這一切極端的痛苦,不僅發生在那可悲的複製人身上,同樣發生在凌衛身上。

    不僅是肉體,而且在精神上,也被狠狠地凌遲。

    複製人,這就是複製人。

    被隨便的分割,被隨便的解剖,沒有一絲權利,沒有一絲求生的尊嚴!

    「痛嗎?」女人的聲音在遙遠的地方傳來,是魔鬼冷冽的號角,「這種痛苦,衛霆是感受不到的。他是真正的人,他有他的生命,有他存在的立場。但是你沒有,你只是用他的DNA複製出來的一個軀殼。這就是你們之間的區別----本體,和複製品之間的----區別。」

    「停下!」

    「為什麼要停下,因為你痛苦嗎?你真的很可憐,指揮官。如果凌承雲從來沒有把你從培養艙里放出來,如果你一直躺在培養艙里,你不會有現在的痛苦。讓複製人擁有意識,讓他以為自己是一個真正的人,實在是很殘忍的事情。對你來說,意志越強,只會越痛苦。還不如像洛森家這一個腦萎縮的東西,即使被活活解剖,也不知道疼。」

    金屬解剖台上,被破開胸膛的少年已經沒有了呼吸。

    烏亮的眸子依然大瞪著,像沒有焦距的羔羊,又像寫滿了不明白。

    也許他不明白,自己的生命,為什麼會被一個冷血的女人,利用來演一個簡單而殘忍的屠殺劇本。

    「雖然呼吸停止了,但解剖還是可以繼續。難得的實驗品,不應該浪費呀。不如,先做氣管剝離的試驗吧。」

    「你這個瘋女人……」

    切齒痛罵到一半的凌衛猛地一遏,眼睜睜看著米娜開始用手術刀剝離另一個自己的皮膚,驟然,咬緊牙關,撕心裂肺的劇痛,振盪在破碎的喘息間。

    痛得眼前一陣接一陣發黑。

    痛得世界都在血污中搖晃。

    「對不起,讓你這麼痛苦。不過,我還是堅持那一句話,如果你沒有意識,就不會這麼痛苦。很多燒傷的病人,就是用複製人身上活剝下來的皮膚,做了移植手術。」

    凌衛陷入瘋狂的痛苦中。

    手術刀落下,切入,挑出,每一個划過的弧度都慘不忍睹。但他忍不住不看,他想閉上眼睛,隔絕那種被凌遲的痛,卻在一種絕望的本能下被逼迫著睜大眼睛看下去。

    那是他。

    那就是他。

    另一個凌衛,另一個複製人,十六七歲的他,應該在軍校的課堂里上課,和同學在圖書館那一排楊樹下討論戰機的基本理論題,聽葉子豪偷偷摸摸的,眉飛色舞地說女生們的情報。

    為什麼這麼殘忍?

    為什麼?!

    發生在他身上的事,就如同發生在凌衛身上。

    也許是因為他們都是複製人,他們有著一樣的臉龐,一樣的身體,一樣的命運。

    也許是,因為他們一樣,出生在這透明的培養艙中。

    也許……根本就不是科學解釋得通的理由。

    但是,目睹著他被摧殘,凌衛卻真的感同身受!

    凌衛的身體沒有受到一絲傷害,但精神卻被刀子一縷縷挑碎。

    「這樣咬牙強忍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很抱歉,我有任務在身,不達到目的之前,無法停止,也無法解除你的痛苦。」

    連旁邊的兩個軍人都感到奇怪了。

    為什麼沒有呻吟呢?為什麼沒有吼叫呢?

    那張英俊的臉,扭曲得令人不忍卒睹,那是一張忍無可忍的,絕望到極點的臉。

    掙扎之下的手腳,被銬具勒得鮮血四濺。

    但是,這個複製人,卻還是不肯吭出一聲,只是徒勞地掙扎著,掙扎著……

    好疼。

    好痛苦!

    隨著米娜的每一次下手,凌衛的意識就被削去一片。

    這不是肉體上的痛楚,這是精神上的凌遲,只針對身為複製人的凌衛的凌遲。貼著冰冷的生命水晶,目睹複製人的慘狀,他生命最初時出現的,曾經淡去的烙印再次重現。

    鼻管、頸管、培養液、培養艙……他只是一個複製物,被浸泡在液體中,隨時隨地,任人生殺予奪。

    這種不被視為人的痛,如同被刀斫斧劈,剝皮散剮。

    比用帶刺的鞭子抽斷筋皮還痛,比被鐵棍活活敲碎關節還痛。

    凌衛全身抖得越發厲害。

    他的胸膛激烈起伏,眼神漸漸渙散。

    他只想失去意識,只想昏過去,只想逃避這沒頂的痛。

    終於,米娜完成了慘絕人寰的解剖,放下了手裡森冷的刀。

    「既然是複製人,就應該躺回培養艙。這個生命水晶製作的上等培養艙,空著實在太可惜了。」

    凌衛看著那寒冷徹骨的培養艙,和滿缸的混合著複製人鮮血的培養液,好一會,半昏迷的大腦才意識到米娜在說什麼。

    極度的恐懼一下子凝聚在本來已渙散的黑眸里。

    「不……」承受著巨大痛苦,卻一直咬著不肯吐出任何呻吟的牙關鬆開了,破碎地擠出一個字。

    但那兩個軍人已經靠近過來,把凌衛的手銬腳銬打開。

    後頸一陣劇痛,被扎入很粗的針。

    透明管從鼻子導入,深入到身體。

    複製人進入培養艙,應該注入沉睡藥物,但米娜刪除了這一項,凌衛清醒著被按進培養艙,為了不讓他把後頸和鼻子上的針管拔掉,也為了減少他的反抗,控制他的軍人把他的雙手拷在背後,雙腳也上了腳銬。

    被銬著手腳,粘稠冰冷的培養液一下子把凌衛淹沒了。

    他不會窒息,鼻管維持著他身體需要的氧氣,但是,只在最低生存水平----讓他呼吸困難,卻不會死去。

    頭頂上的透明上蓋,無聲地關閉密封。

    「在衛霆出現之前,你會被一直關在裡面。」米娜按下通話鍵,聲音傳到培養艙中。

    這句話後,就是徹底的安靜。

    培養艙和外面的世界,被徹底隔絕。

    不!不!

    放我出來!

    不要把我關在這裡!

    他曾經被關在這樣的地方,在他很小很小的時候。

    這麼窄,這麼冰冷,這麼寂寞,這,就是複製人。

    沒有希望,沒有想法,空洞死寂,這,就是複製人。

    不!我不要做複製人,我是凌衛!我是凌衛!

    不要這樣,不要這樣對我!不要把我關在這個連呼吸都做不到的地獄……

    凌衛一下又一下,用身體撞擊著堅硬無比的生命水晶,培養艙外,米娜束手側立,面無表情地看著屏幕上顯示的生命指數。

    解剖終於完成,凌衛也被關進了培養艙,很快,凌衛就算不完全喪失個人意識,也會被折磨成一個瘋子。

    如果凌衛變成瘋子,衛霆應該會比較容易爭奪身體控制權吧。

    米娜臉上僵硬的面具,有那麼一瞬,裂出一絲憂傷。

    自己為了艾爾,到底變成了怎樣的人?

    就像凌衛說的,是一個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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