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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01:52:37 作者: 荔簫
    張子適想到元晰,不由有些失神。繼而又笑道:「你哥哥他……和你一樣,是個很懂事的孩子,他也一直很疼你。所以你不能讓他擔心了,知道嗎?」

    謝宜緊咬住了嘴唇。

    如果哥哥還在就好了。如果他還在,現下應該已經十六歲,皇爺爺假若想禪位,他便已可以繼位。

    他一定可以體諒母親和張大人的感情,母親便也不需要在事情戳破後這樣擔驚受怕了。

    可是現在想這些都無濟於事。十二歲的謝宜滿心的恐懼,她只得盼著這件事可以平平安安地過去。只要母親和張大人都能平安,她以後一定一個字都不亂說了!

    一月末,兩軍在北部的關外開了戰,大大小小的戰事起了數場仍未分出勝負,朝廷折損了兩員大將。

    三月初,寶親王謝逢請旨帶兵出征,接連四道奏章呈進紫宸殿後,皇帝終於在末頁批了個「准」字。

    但在謝逢覲見時,謝遲其實頭疼得很。

    「我知道你是仗著自己在御令衛時看過不少兵書才請的旨。」他沉然一嘆,「但沙場上的兵戈相向,可遠不像兵書那麼簡單。」

    謝逢點了點頭:「臣明白。」

    「這次的敵軍,也非先前交手過數次的羅烏人和瑪爾齊人。他們從雪山北邊而來,兵法、戰術乃至兵器,我們都還不太清楚。」

    謝逢又點點頭:「臣明白。」

    「……你可想明白。」謝遲盯著謝逢看了一會兒,起座走到了他面前,「朝廷現在雖然缺少將才,也還遠不到要推你上陣的份上,你大可好好當你的親王。」

    謝逢沉默起來,低著頭靜了半晌,輕聲說:「但臣想再過一把年少輕狂的日子。」

    謝遲不由一愣。

    「皇兄您待臣好,但是臣還是覺得心裡空得慌。數算下來,兄弟們能為臣做的,都做了。臣有時在想,臣可能只是需要換個活法。」謝逢道。

    曾幾何時,他是什麼都不怕的。那時他的父親是皇帝最親近的弟弟,他是父親最疼愛的幼子。他從生下來起便享盡了榮華富貴,全天下可能都沒幾個人能比他的命更好。

    所以,他一度顯得很「缺心眼兒」,時常說錯話得罪人,又或者引起一場哄堂大笑。

    可那時他總歸心也大,兄弟們笑他,他便也笑笑就過去了。改日還一同騎馬打獵,一起讀書練武。

    但這一切,好像都在那一場磨難里,被磨得煙消雲散。

    眼下離太上皇給他平反已過去了兩三年,新帝待他更是不能再好了。爵位、功勳他一樣不缺,可他就是總覺得心裡還是空得慌,那種空,令他恐慌,也令他厭煩。

    也就是在前不久,他才忽地意識到,自己似乎是少了一口心氣兒,少了一口能讓他覺得人世暢快的心氣兒。

    他想把這口心氣兒找回來。若當年的他算是年少輕狂,那戰場上的熱血或許能激發出差不多的心境,或許能讓他重生一次。

    謝逢一壁想著,一壁啞聲笑了笑:「臣若當真戰死沙場了,臣的妻兒……」

    「你必須給我活著回來。」謝遲淡然打斷了他的話,「我自己還有七個孩子要養,顧不上你的。」

    「……」謝逢只得把話咽了回去,嘖了聲嘴,「好,臣盡力而為。」

    自謝逢趕赴邊關後,大軍當真勢如破竹,連打了三場勝仗,斬敵無數。

    四月,天氣漸暖,連血腥氣都似乎溫柔了起來。兩軍卻在此時再度相對,寒涼的刀刃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此戰,或許是最後一戰。若勝,敵軍便再無還手餘地,必須撤回雪山北邊去。但若敗,則只好繼續再打,朝廷的糧草不知還能撐多少時日。

    正自候命的陣營中,文林悠長地吹了聲口哨:「我看沒那麼好贏。咱知道此戰關鍵,敵軍也知道,還不得玩命地打?」

    卓寧笑了聲,撫弄著馬鬃說:「別長別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寶親王殿下來了之後,咱可一戰都沒輸過。」他說罷抬眸看了看遠處猶如地毯般鋪了一大片的敵軍,「這場再贏了,咱就可以凱旋迴朝了。」

    如若凱旋,他們大概都會有封賞吧。只是不知道能有多少,不知道夠不夠把那位夫人娶來。

    片刻之後,戰鼓擂動,殺聲四起。一場惡戰頃刻開幕,濃重的血腥氣很快在天地間浮現。

    刀刃割破喉嚨,帶起一縷猩紅。有的滲入土地消失不見,有的濺在草葉上,和翠綠相映成趣。

    廝殺從天明時分一直持續到入夜,又翻過漆黑、越過又一次白晝,在下一次黑夜襲來時逐漸有了定數。

    贏定了。

    大齊的每一個還活著的將士都愈發明白地意識到,贏定了。他們守住了北邊的關隘,將敵軍擋了回去。據說這回敵方傾了舉國之力來襲,此戰之後,大概少說也要修整幾十年才能恢復元氣。

    「敵軍撤兵了!」身先士卒的謝逢終於聽到了副將的來報,同時感覺到周遭的敵軍猶如潮水般疾速後退。

    他最後斬殺了兩人,後撤了幾步,問那副將:「那個什麼國王……抓到了嗎?」

    「沒有,撤了。」副將道。謝逢略有不甘,嘆了口氣:「罷了,撤兵,準備回朝。」

    軍令很快散向各方,聽到號令的將士們很快收拾掉了眼前僅剩的敵人,轉而向軍營撤去。偏在此時,一場騷亂驟然掀起,謝逢遙遙聽見了聲響卻聽不出個所以然,等了片刻才見有人急趕而至:「殿下!」

    「出什麼事了?」謝逢沉聲問,那人回說:「容將軍身邊的一個副將……叫卓寧,帶著三百人追出去了,說要取摩哲國王的項上人頭回來。」

    ……三百人?

    謝逢忍著怒火,輕吸了口涼氣:「追他回來,軍法處置。」

    於是便有人奉命追了出去,可足足追到天亮都沒追到。再往前,就臨近雪山了,天氣和地勢都會險惡許多,實在無法再追。

    一里外,卓寧躲在大石後看著撤回去的兵馬笑了一聲:「我就說,他們不會追到這兒。」

    「廢話,他們肯定怕凍死,哪像你?」文林睃著他,扭頭又看了看前方,「敵軍在五里之外扎的營,大概還有兩萬多人,你打算怎麼打?」

    卓寧嘖嘴:「夜襲,拿到國王的人頭就行,別的不用管。」

    他想立個大功,這三百多人也想,所以跟著他追了出來。但若他們去跟兩萬人硬碰硬,那決計是立不了功了。

    所以,取國王的人頭就行。

    「……我有個問題。」文林看了看天色,「咱都跑了一夜了。你要夜襲,就得再等到入夜,然後咱還得花一夜的工夫趕回去……你帶了多少口糧?」

    「勉強夠再吃一頓。」卓寧道,文林輕吸了口氣:「我也是。那然後呢?餓著往回趕被追上怎麼辦?」

    而且,馬也餓著。他們能扛住餓勁兒往回跑,馬可不一定願意扛著餓勁兒馱他們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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