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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01:52:37 作者: 荔簫
他當時沒說什麼,他們就都以為他沒認出來。這兩年御令衛的冬衣都厚些,冬日當值都有薑湯驅寒、夏日都有綠豆湯解暑,也沒人知道是他的意思。
「當時二王三王鬧得厲害,朕想讓他們適可而止。」皇帝說著嘆息,「待你繼了位,給他加恩吧。」
「父皇……」謝遲怔了一怔,忽而離座,斂身下拜,「若父皇清楚他無罪,還請父皇還他清白吧。」
皇帝一愣:「你說什麼?」
「兒臣可以給他加恩,也可以還他爵位。但這些年謝逢的苦楚,兒臣都知道。」謝遲的語氣不由自主地發沉。七年,他只消想一想,都唏噓不已。
「謝逢自然在意那個爵位,可是他所執念的,早已不是王位。他總在想父皇您為什麼不聽他解釋,總在想您為什麼那麼厭惡他。」
那是突然被親人誤解才會有的不甘,不是簡單的君臣間的賜爵加恩可以彌補的。
謝遲倒現在都記得,當年,在謝逢最低沉的那陣子,曾經一遍遍問他的是「皇伯為什麼這麼討厭我」而不是「陛下為什麼這麼討厭我」。
但謝遲半晌都沒有得到任何的反應。他於是遲疑著抬起頭,看到皇帝陰晴不定地看著他:
「你要朕,向他認錯?」
第175章
錦華宮裡,葉蟬明顯地感覺到,最近謝遲和皇帝之間又有了些意見不合。
具體表現在謝遲仍每天一早就去清涼殿議事,但回來時一定沉著張臉。經了一夜之後,他的臉色會恢復如初,不過晚上再回來時,就又沉了。
對此,葉蟬倒是不怕。她嫁給他這麼多年,十分清楚他的一大優點就是在外面不論多麼不順,都不會在家人身上發無名火。但家長對孩子本身就或多或少的有壓制感,幾個孩子看他這樣子,就都有點怵,近來全都繞著他走,晚膳也總找茬在自己房裡用。
於是葉蟬還是勸了勸他。入夜時她縮進他懷裡,一邊撫他的胸口一邊跟他商量:「你最近臉色太不好啦,孩子們都明擺著有點怕你了。你之後……在他們面前緩一緩唄?委屈你了!」
「……」謝遲被她順氣順得挺舒服,靜了一會兒,嘆了口氣,「我知道了。」
說著他親了親她:「近來是在和父皇說謝逢的事。唉……位子越高,認錯越難。」
他從前就知道,身為九五之尊,大概會常有高處不勝寒的感覺。但近來因為謝逢的事情,他偶爾會思量這種感覺的因果。
然後他就覺得,這種感覺里大約總有那麼一兩分是皇帝自己導致的。他在那樣坐擁天下的位子上坐了幾十年,已經不習慣向人低頭,尤其已經不習慣向臣子低頭。
在沒有親情牽扯的人面前,他會更在意自己的面子。
所以有的時候,皇帝可以心平氣和地對他這個太子說「這事是朕不對」,但是讓他去對謝逢說這樣的話,他不肯。
可皇帝的年紀已經太大了,謝遲也無法指責他這樣不好。他只能日復一日地跟皇帝繼續商量這件事,同時暗自希望幾十年後自己不會是這樣。
認錯是不丟人的。就算丟人,當這個錯牽扯到一樁冤案的時候,也得認。
史書中常有忠臣蒙冤而死,也許冤案是無可避免的,但許多時候,即便在位的皇帝很快就意識到了事情不對,也並不會認,而是等到兒子、孫子繼位後才為其平反。那常常是在幾十年後,來得太晚的真相,對於蒙冤者而言有什麼意義?
今時今日,情狀還更為特殊些----如若皇帝只是禪位卻仍在人世,他不為謝逢平反,新君縱使為他平反、還他爵位,也是不一樣的。
天下人會有猜疑。而謝逢的心結也在皇帝,並不在他身上。
解鈴還須繫鈴人。謝遲實在不想謝逢在今後的幾十年裡,都繼續為這件事耿耿於懷。
另一邊,葉蟬也發現,在經過謝遇的事之後,元顯開始真正地松下勁兒來了。
比如在用膳時,她給元顯夾了一筷子青椒炒肉,元顯只把肉揀出來吃了,兩塊青椒都留在了一旁。葉蟬對此很有些詫異,因為在他的印象里,元顯早已一點都不挑食了,一點都不挑。她於是問他:「怎麼突然不吃青椒了?」
元顯有點靦腆地抿了抿嘴唇,然後小心地觀察著她的神色說:「其實我一直都不愛吃青椒。」
葉蟬心裡好生一陣酸澀。宮裡府里都會板孩子挑食的問題,但那是在孩子小時候。因為小孩子挑食的毛病不能慣著,稍微慣一點,就容易從不吃一兩樣變成不吃三五樣、再變成十樣八樣。
但是長大了就不同了。元顯元晉都已經十一歲,到了這個年齡,不愛吃的就真是不愛吃,和挑食是兩碼事。
所以,元晉不愛吃芹菜、不愛吃茼蒿之類的偏好都早已顯了出來。元顯卻因為擔心他們不高興,一直什麼都吃。
葉蟬不由嘆了口氣,再給他夾這道菜的時候,就不再連青椒一起夾了,只挑肉片給他:「不愛吃的東西就不吃,跟廚房也說一聲,讓他們單獨給你備膳時別再備這些。」
「嗯!」元顯輕鬆地笑起來,把那片炒肉給吃了。
這樣的事情,大大小小又出了許多,讓人酸楚之餘也覺得慶幸----這孩子終於知道寵著自己了。不過,葉蟬慢慢地又發覺,在和弟弟們相處的問題上,元顯還是更慣著弟弟們。比如有的時候他讀書讀得累了,想要午睡,可精力旺盛的元晨跑去找他玩,他就一定會起來陪元晨。
孩子們在行宮裡也並不跟葉蟬住一起,這事葉蟬是聽他們身邊的宮人說的。她聽說後就把元顯喊來問了問,元顯對此倒很無所謂:「這您就別擔心了,我喜歡弟弟們,我願意!」
他是真的很喜歡弟弟們,很珍惜這份兄弟感情。再說,他一個當大哥的,看著弟弟在面前耍賴磨他,他也確實……狠不下心不理人啊!
是以葉蟬也拿他沒法子,在他回去後,她只鬼使神差地在想,這要是添個妹妹,他這當大哥的得把妹妹寵成什麼樣啊?
時間一轉眼過了年關,二月初,聖駕返回洛安皇宮後,皇帝正式在早朝上提起了禪位之事。
因著先前已經與數位重臣議過幾番的緣故,這次提起並未引起太猛烈的反對,但零零散散的拉鋸總還是有的。
今天某位朝臣上個摺子死諫一下、明天哪個文人寫個檄文聲討一下,雖然都形不成氣候,但也得慢慢應付。
到了五月末,事情才終於定了音。
六月初四,皇帝禪位為太上皇;六月初五,新君將行登基大典。
這是一場難得的有新君即位卻無先皇殯天的登基大典,沒了國喪帶來的悲傷,這場盛典顯得尤為隆重,滿洛安城都為之振奮。
葉蟬的皇后冊封禮,也破例被放到了同一天,與謝遲的登基大典並在了一起。
尚儀局的女官來與她說這些儀程的時候,她還覺得有些奇怪。本朝的皇后冊封禮歷來都是在登基大典之後----因為皇后要由新帝冊封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