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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01:52:37 作者: 荔簫
    待得此人入了殿,皇帝很快就認出了他----是謝遲近來信重的衛成業。

    皇帝於是命人將奏章呈了上來。

    他剛醒來時眼神不濟,經御醫施針後緩過來不少,但讀奏章仍舊有些吃力。

    讀著讀著,皇帝的面容滯住。

    他抬起眼眸,凌厲地睇著衛成業:「此話當真?」

    衛成業跪在幾步外,重重地叩了個頭:「是,臣以性命擔保,無一字虛言。」

    皇帝的目光落回奏章上,忽而覺得這白紙黑字令他有些恍惚。

    衛成業稟奏太子有不軌之心,日日在東宮之中詛咒君父,還授意他在朝中籠絡人馬,結黨營私。

    結黨營私,這是個很說不準的詞。身在朝中,總會有交好的同僚,身為太子也需要自己的勢力。是正常的交集還是罪過,全在他一念之間。

    可是詛咒君父……

    皇帝沉了沉,復又看向衛成業:「朕聽聞,太子對你不薄,私底下他叫你一聲師兄。一眾東宮官中,也屬你最為春風得意。即便此事是真的,你為何要告訴朕?」

    「是,太子待臣著實不薄,但是……」衛成業又重重磕頭,面色悲憤,「這樣的事令臣夜不能寐。況且,叫臣一聲師兄的,也不止是太子,還有昔年的皇長子殿下……」

    此話說出,皇帝的身形陡然一顫。

    他無法自持,又不得不強作鎮定:「是了……朕想起來了,你也是顧玉山的門生。」

    「是,皇長子殿下仁善忠孝。臣雖得當今太子重用,也不敢愧對皇長子殿下!」衛成業義正辭嚴,言罷頓了一頓,又指天起誓,「臣所言字字屬實!陛下叫御令衛一搜東宮便可辯虛實!若只有一個人偶,或可是旁人栽贓太子,但東宮之中----含章殿、博政殿、修德殿、宜春殿,處處可見詛咒聖上的人偶,若只為栽贓太子,誰能做得如此惡毒!這是為皇位所惑才會行的大不敬之事啊!」

    皇帝的目光凝住。

    他依舊想相信謝遲。在元晰和廢太子先後殞命之後,謝遲宛如上蒼照進他餘生中的一縷光。他和他的太子妃、和他的孩子們時時讓他覺得,活著還是有趣的,他活著也不全是為了天下。

    可是衛成業的話擲地有聲,字字鏗鏘。

    他不禁覺得,或許也該查上一查。

    他可以自欺欺人,但衛成業跳出來了。此事若是真的,若謝遲當真有另外一面,衛成業難逃一死。

    他或可不在意一個東宮官的死活,但衛成業與阿迎交好。

    皇帝的心緒百轉千回,久久地拿不定主意。他當了大半輩子的皇帝,能讓他這樣的事已不多了。

    良久,他擺了擺手,讓衛成業先退下。

    衛成業又磕了個頭,便退出了殿外。皇帝倚在軟枕上怔怔地想著,忽而十分茫然。

    如果謝遲在騙他,那便是為圖謀皇位騙了他很久了。

    他究竟犯過怎樣天怒人怨的錯,要讓神佛一次次地這樣對他?

    皇帝疲乏不已地嘆了口氣,久違地覺得一切都索然無味。

    然後,他終於開了口:「來人。」

    傅茂川趕忙應聲進殿,在榻前欠身:「陛下。」

    第163章

    奉旨帶著人搜東宮的是白康。白康早年和謝遲相熟,便差了個信得過的手下先一步趕了去,向謝遲稟明了這件事。

    謝遲提心弔膽了一夜,原本剛剛睡去,又被叫了起來:「搜宮?!」

    那御令衛拱手道:「是,聽說方才是……衛成業衛大人進殿稟了什麼,陛下便突然說要搜宮。」

    衛成業?!

    一種恐怖的猜測在謝遲心底猶如煙花般倏然炸開,他靜了半晌,點頭:「我知道了,你去吧。」

    那御令衛告退後,謝遲站起身在殿中踱起了步子。葉蟬望了望他,但沒吭聲,唯恐打斷他的思緒。

    從昨晚開始,謝遲便意識到一張大網撲了下來,但他想不到衛成業也是其中的一環。

    衛成業是東宮官,也是顧玉山的門生,現下在外人看來大約還是自己所器重的手下。這三重身份加在一起,他的分量與普通的宮人相比,自然是不一樣的。

    父皇醒來後說,僅憑一個宮人、一個人偶,他不會相信這些事。

    而現在,他命御令衛來搜了宮。

    ----說明他信了衛成業的話。

    哪怕他只信了一分,也是開始著了對方的道了。想來東宮裡並不止那一個人偶,衛成業敢說動父皇來搜,就是有十足的把握讓父皇搜到。

    接下來,必定是嚴審宮人。

    雖然御令衛有千般萬般的手段讓人招出實情,可如果宮人們所知的「實情」本就不對呢?

    在皇帝的藥中動手腳的那人,就很不對勁。

    那次,他是靠著皇帝的信任僥倖逃過了一劫。但這一次,皇帝既然已經起疑了,單靠信任便是不行的。

    謝遲腳下停了停,忽而有一種十分詭異的感覺。

    他覺得自己正在一片昏暗中,面對著一個棋局。對手的模樣他看不到,但是他知道對手在緊盯著他的動作。

    ……不對!

    棋中高手,大概沒有幾個真正需要緊盯對方動作的。他們往往走完一步,便可推算出對方大約有什麼路數可走。

    他要做的是跳出對方能想到的路數。

    謝遲復又思量起西漢武帝時的那樁巫蠱之禍。

    史書中說,那場禍事裡,劉據是蒙冤的。皇帝一次次地查他,他便等著皇帝去查,但最後還是百口莫辯。

    宮外,端郡王府。

    端郡王估摸著時間,想衛成業大概已出宮了,罕見地在晨起時就小酌了一盅酒。

    嘖,真是神清氣爽……

    現下大概還沒有人能想到是他,不論是皇帝還是謝遲。

    也決計沒人會知道,東宮裡的那些人,是他早在儲位之爭開始之前……大約是皇太孫謝元晰剛離世那會兒,就已經一步步布下的。

    無論誰住進了東宮,都一樣,他都可以把他們扳下去。

    他知道自己有多大的才能。只是,皇帝屬意的儲君,大概還會有不少才能之外的東西,投了皇帝所好。

    所以他在先前的鬥爭里藏了拙,他想等著這個人冒出來,坐進東宮,再把他除掉。等這個最耀眼的勁敵沒了,眾人再度爭起來的時候,就是他的好日子了。

    只不過,他原本以為這個人會是謝連,沒想到謝連竟因為孌童的事兵敗如山倒。

    後來他又跟著慶郡王混了一陣,結果麼,慶郡王大概是急昏了頭了,竟去毒人家孩子。

    唉……

    端郡王自顧自地搖頭嘆息,想「藏拙」真是件有趣的事情。

    眼下,那些與謝遲交好的、交惡的宗親,大約都會被懷疑上,真正最難懷疑到的,便是他這樣與謝遲一起爭過儲,卻在爭儲時都不曾惹人注意的人。

    就讓謝遲去個痛快吧。有衛成業這一劑猛藥在,皇帝一定會有所動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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