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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01:52:37 作者: 荔簫
    這個反應太奇怪,殿前餘下的人便也都看了過去。看清崔氏的剎那,所有人的氣息都不由一沉。

    她這大半日來都在僻靜處默不作聲的獨自站著,誰也沒注意到她。眼下忽地注意到,每個人的心情都很複雜。

    崔氏倒很平靜,她朝殿門口的女官頷了頷首,就舉步進了殿。

    這回可熱鬧了。

    ----有幾位命婦竊竊私語起來。

    東宮換了主人,舊太子妃如今連個封位也沒有,來見新太子妃,誰知會是個什麼光景?

    要是她能平平安安地磕個頭就出來也罷,若新太子妃來一出新官上任三把火呢?這不是現成的立威人選嗎。

    於是,所有人都緊盯著殿中的反應,一時之間她們甚至默契地靜了下來,豎著耳朵聽殿裡的動靜。

    殿中,葉蟬照例趁著前一波退去後一波進來的空隙和了口茶。餘光睃見這一波只有一個人時,她淺怔了怔,再定睛一看,後背一下子發了陣涼。

    崔氏平平穩穩地走到了殿中,和她印象中一樣溫婉大方。

    然後,崔氏斂了斂衣裙,準備下拜:「妾身宜翁主生母崔氏……」

    「……嫂嫂。」葉蟬及時想到了合適的稱呼,趕忙一喚。

    崔氏微怔,動作自也隨著聲音停住了。

    葉蟬趕忙離座上前:「嫂嫂您坐。」她一握崔氏的手,不由分說地將人往旁邊的席位上請,「你我日後就是妯娌,不拘這些禮的。今兒個……我事先也不知您來,否則萬不能讓您在外等這麼久。」

    所有的命婦都是晌午時進的宮,崔氏已經在外等了兩個多時辰了。眼下還正值五月中,多熱啊,葉蟬心裡著實過意不去。

    「快去上茶點來,我陪嫂嫂說一會兒話。」崔氏剛被她按著坐下,就聽她又說了這麼一句。

    崔氏啞音笑了笑,低垂著眼帘斟酌了會兒,還是道:「殿下不該這樣。」

    葉蟬一愣,崔氏輕聲續說:「您是陛下親封的太子妃。沒有皇后,太子妃便是天下最尊貴的女人,旁人見禮您受著就是,何必總記著往事?」

    崔氏的口吻輕輕柔柔的,就像大姐姐在耐心的教妹妹。葉蟬自聽得出她是為自己好,可她想了想,還是不願意應這話。

    她坐到與崔氏一案之隔的位子上,抿了抿唇,道:「話不是這麼說的。」

    她真不想受崔氏的禮,但並不是因為她自認低崔氏一頭。

    她只是覺得,崔氏昔日在這個位子上受過萬人朝拜,如今卻要向她跪拜,怎麼說都是幾分恥辱。可崔氏嫁給太子並非自己做主,太子被廢她受牽連也非她能左右,她又一直賢名在外,可以說是竭盡全力想要力挽狂瀾了。如今這份辱,不該她來承擔。

    如果廢太子謝遠還活著,在三天前按規矩去跪謝遲,葉蟬會覺得他活該,多跪一陣才好。

    但讓崔氏來跪她,不行。

    葉蟬把這番道理說給崔氏聽,崔氏聽罷沒有說話。葉蟬又真心實意道:「嫂嫂,我心裡真的敬您。」

    在她眼裡,崔氏的韌性簡直令人咋舌。廢太子那麼不濟,不思進取而且對妻兒也不好,如若換做是她,她恐怕一天都活不下去,崔氏卻一直在努力挽回局面。

    是,崔氏最終還是失敗了。可這其中,實在無法說她有什麼錯。若硬要吹毛求疵地去找,大概就是她的命不如葉蟬好了。

    葉蟬抿著笑,又攥了攥她的手:「嫂嫂您歇著,我大約也快見完人了,一會兒我們一道用個晚膳。」

    崔氏終於也笑起來,向她道:「不了,阿宜還等著我,我還是趕緊回去的好。」

    葉蟬瞭然,便又說:「那我送送您。」

    崔氏對此倒沒什麼推辭,二人一道起了身便向殿外走去。殿門打開時,殿外眾人都是一愣,接著看到兩位太子妃一道出現,所有人都一陣恍惚。

    「嫂嫂慢走。」葉蟬客客氣氣地頷首道,崔氏則朝她福了福,「殿下忙著,不必送了。」

    方才只道有好戲可看的幾人不禁興味索然,興味索然之餘又有些驚異。她們想著這位新太子妃可真大度,可格外大度的人,往往也不好惹。

    修德殿裡,謝遲在飢腸轆轆之時,終於聽說宜春殿裡頭忙完了。他吁了口氣,心裡大有些欣喜----又可以和她一起吃飯了!

    他於是特意沒叫孩子們,讓宮人們去傳了話,叫孩子們自己各用各的。

    然後她獨自去了宜春殿,進殿就看到了已摘了頭冠,四仰八叉地躺在羅漢床上的葉蟬。

    謝遲嗤笑:「我的太子妃,你能不能文雅一點兒?」

    葉蟬聽見他的聲音也沒起來,擺了擺手:「誰愛文雅誰文雅去。今天我就這樣了,天神下凡都別想讓我起來。」

    守在門口的女官驚了一驚。

    那女官是宮中老資歷的宮人,早先廢太子還在時,她就在東宮之中服侍崔氏。但太子跟太子妃這麼相處,她可從沒見過,她當即便想上前去勸葉蟬,但被劉雙領給擋了,劉雙領打了個手勢示意她出去說話。

    女官滿腹的疑惑,跟著他出了門,便見他笑道:「女官,您別緊張。寢殿是他們自己的地方,沒外人,是不是?」

    「是,沒外人。」那女官鎖了鎖眉,「我不是想去揪太子妃殿下的規矩,我是怕她這樣,讓太子殿下覺著……」

    「是您跟太子殿下熟,還是太子妃跟他熟?」劉雙領又笑了兩聲,「我實話跟您說,我們這兩位殿下,這麼多年來如膠似漆那真不是做給外人看的。太子殿下才不會挑她的錯處,您就放心吧。」

    女官遲疑地點點頭,心覺這事兒可真新鮮。但等她仍帶著幾分忐忑再折回寢殿時,一眼就看見二位殿下都笑著。

    太子妃還躺在那兒,死死地賴著,哼哼唧唧地說不想起來。太子呢,握著她的手使勁兒往起拽,邊拽邊笑勸:「快起來,餓著睡覺多難受?好好吃些東西,然後就由著你睡,明晚的家宴之前我絕不催你起床。」

    那女官在屏風旁邊啞了半晌:行吧……

    葉蟬最終還是被謝遲拽了起來,與此同時,外殿裡頭已經布好了膳。謝遲扶著她往外走,她在邁過門檻時想起來:「叫孩子們過來。」

    「不叫不叫。」謝遲連聲道,接著一哂,「今天咱們自己用,我想你了。」

    女官一陣眼暈:「……」

    成吧,人和人不一樣。太子跟太子妃能和睦相處,那是好事。從前那二位相互不對付,東宮人人都緊張,還是現下這樣好些。

    這晚的晚膳就是正經的席面,共是八個涼菜十二個熱菜六道點心兩樣湯。葉蟬方才不想起床是因為累得渾身疼,但她實際上也餓得不輕----午膳沒用,下午只吃了三五個雞湯餛飩夠幹什麼的?這一桌子菜令她食指大動。

    前兩天剛經歷過這一遭的謝遲比誰都清楚她現在的心情,執箸就給她夾了一筷子酸麻鮮辣齊驅的藤椒雞:「這個下飯,嘗嘗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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