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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01:52:37 作者: 荔簫
    她知道太子習過武,即便學藝不精,也比她強。

    可她也知道,她不能死在太子前頭。她若不了斷了他,他便還能享樂幾十年,指不准還能當一把太上皇,那太便宜他了。

    太子揮劍擋開了她的下一劍,正要劈下一記,忽見一道灰藍色人影自殿外衝來。

    「殿下!」張子適邁入門中,不禁被眼前的景象驚得腳下一滯。下一剎,只見太子已繼續朝太子妃砍去,雖則全無章法卻使了十成的力氣。太子妃頓時處於弱勢,連連退避,舉劍匆忙格擋,張子適將心一橫,信手提起一旁劍架上的劍。

    太子妃很快便被逼向牆邊,眼看還有幾步便再無處可退,她將心一橫,覺得已無必要再擋。

    ----既然已準備好去陪元晰,她還怕什麼?她可以在他劈下來的同時,一劍要了他的命。

    思量間,太子妃後腳已觸及牆根,她橫在身前的劍陡然轉向。

    太子正揮劍劈她面門,見她劍鋒轉向驀地一驚,然而在崔氏的劍刺來之前,一股劇痛忽地從背後襲來。

    那劇痛穿過皮膚,刺過脾臟,又自胸膛刺出。

    太子怔然低頭,看著眼前刺出的劍刃上掛著的淋漓鮮血,不可置信地扭頭。

    然後,他圓睜的雙目,遲鈍地認出了對方是誰:「張子適……」

    適字吐出的同時,深紅的鮮血驀地湧出,張子適不禁手上顫抖,閉上眼,才有力氣將劍拔出。

    太子栽倒下去,張子適鬆了劍柄,太子妃怔怔然望著他,頹然跌跪在地:「你來幹什麼……」

    她囁嚅了幾遍,又抬頭怒吼起來:「你來幹什麼!」

    張子適仍還驚魂未定地愣著,好似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過了良久,他才意識到崔氏在質問他。

    「你來幹什麼啊!」崔氏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崩潰地拽住張子適的衣領,「這件事跟你沒關係!你為什麼要來!」

    張子適向後趔趄了幾步,猛地攥住她的手腕:「你不能死。」

    崔氏神情恍惚地抬頭:「我當然可以死!我都想好了……阿宜與皇位無關,誰繼位都不必苛待她!我、我就去陪元晰就好……你來幹什麼!」崔氏的眼淚一涌而出,然後就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你來幹什麼……現在怎麼辦……」

    「你不能死。」張子適還是這句話,然後,他攥在她腕上的手緊了緊,「我不想讓你死。」

    「現在怎麼辦……」崔氏對此置若罔聞,掙了一掙,脫開了他的手,疲憊而無助地坐到了地上,「現在怎麼辦。」

    她不想拖累張子適,就像她即便早已情難自禁,也始終克制著不願與他有太多瓜葛。

    因為他那麼好。

    她的命數是早已定下的,從嫁給太子開始,一切就都不由她做主了,可他原本有那麼好的前程。

    他是太子太傅的得意門生,陛下也已知道他的才能。聽說他馬上就要去擔別的差事,三省六部隨便他挑。

    他那麼好……

    可是現在怎麼辦?

    皇帝走進東宮的時候,宮人們早就被看了起來。

    他步入太子的寢殿,殿中一片狼藉。

    來自於他唯一的兒子的濃重血腥氣在殿裡縈繞不散,皇帝看到他趴在那裡,大半的衣衫都已被鮮血染紅,雙目仍睜著,手上還握著劍。

    太子妃跌坐在離他不過幾步的地方,好像失了魂魄一般,目光也空洞了。

    再幾步遠外,張子適站在那兒。

    他已恢復了大半的平靜,見皇帝進來,就垂眸跪了下去:「陛下,臣……」

    「是兒臣乾的!」太子妃剎那回神,不管不顧地拽住了皇帝的衣袖,「是兒臣乾的!人是兒臣殺的!張大人進來阻攔未果,陛下……」

    「是臣做的。」相比之下,張子適的語氣顯得慢條斯理,「臣氣不過皇長孫這樣離世,所以殺了太子,還嚇壞了太子妃。」

    皇帝停住腳步,看看太子妃,又看看張子適。

    張子適伏地叩拜:「臣死罪。」

    皇帝深深地吸了口氣,在死寂里,艱難地開口:「元晰離世,朕知道你們都難過,朕也一樣。」

    太子妃張惶不安地想再做爭辯:「陛下……」

    「但你們一個是元晰的母親,一個是元晰的老師。元晰如若在天有靈,必定希望你們好好活著。」

    他說著,好似氣力有些不足,長緩地緩了一息,才又續道:「太子暴病而亡,你們也不要太難過。他這一世不忠不孝不仁不慈,你們為他傷神,不值得。」

    殿中的氣氛陡然變了一變,張子適和崔氏都錯愕地望著皇帝,又都說不出話來。

    皇帝再度看向了太子妃:「但朕不能留你太子妃的封位,你不要怪朕,因為朕不想讓他以太子的身份下葬。」

    讓他死後的安身之所比阿迎和元晰更好,他這個當父親的,就對不起阿迎,也對不起元晰。

    太子妃掛著滿臉的淚痕,想點頭答應,卻僵在那裡,動也動不了。

    「朕會賜阿宜一座翁主府,你帶著阿宜住出去,好好照顧她。」

    皇帝說罷,看向張子適:「你在元晰頭七之時,便已請旨赴隴南為官了。太子暴斃之時你不在洛安,更不在東宮,一切傳言為何與你有關,你不清楚,你只知身正不怕影子斜。」

    張子適木然地望著皇帝,木了許久才驚然回神,再度拜了下去:「臣……謹記。」

    「都退下吧,朕累了,朕想自己待一會兒。」皇帝疲憊不堪地擺手,崔氏和張子適在尚有幾分恍惚的神思中行大禮叩拜,然後先後退了出去。

    皇室巨大的變故,頃刻間壓過了時疫帶來的陰霾,在早春里掀起了一陣又一陣的議論。

    「聽說太子暴斃……」

    「陛下真是惱了他,竟在他死後廢了他太子的位子,也不知是以怎樣的規制下葬。」

    「聽說是先前教太孫念書的一位大人殺了他?」

    「不可能,聽說那位大人早就趕赴甘肅做官了,當時都沒在洛安。」

    「哎,我聽說是太子妃……」

    「那更不可能了,若是太子妃,陛下還能讓她好好的出宮,繼續撫養太子留下的女兒?」

    「哎,也對……」

    這樣的傳言久久不散,直至二月中時疫結束時,都還仍是人們津津樂道的話題。

    太醫院設在民間的官衙撤去的那天,恰是謝遠入葬的日子。劉雙領終於打聽到了些結果,走進正院卻沒見到謝遲,葉蟬叫住了她:「跟我說吧,我去告訴他。」

    劉雙領就將事情說了,葉蟬點點頭,取了件厚薄適宜的斗篷,就逕自舉著傘出了門。

    外面正下著一場細雨,在這乍暖還寒的時節里,冰冰冷冷地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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