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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01:52:37 作者: 荔簫
接下來的數日,一家子都過得戰戰兢兢。葉蟬還苦中作樂,在吃點心的時候樂呵呵地跟謝遲說:「從前吃就圖個味道好。如今想著好日子不知道哪天就要飛,吃起來好像更享受了呢!」
----這句話弄得謝遲心疼地抱了她半天,十分愧疚地吻著她一再說小蟬我對不住你。
四月廿八,宮裡忽傳聖旨,廢黜謝逢的寶親王位。
消息傳到明德園時,謝遲剛把元顯接回來。夫妻兩個遭雷劈般滯了半晌,看得元顯在二人間發愣:「爹?娘?」
謝遲深深地吸了口氣。
葉蟬顫聲道:「長痛不如短痛……該辦的事就趕緊辦吧,明天就進宮。」
但第二天一早,卻又有新的消息傳了出來,說謝逢平安地出了詔獄,已經回府去了。
謝遲彼時剛剛起床,聽言匆忙吃了幾口早飯,就備馬馳向了洛安。
洛安城中,寶親王府門上原本的牌匾已經摘了,按親王府規制拜訪的石獅、門墩也已撤去,朱紅的寬大府門前門可羅雀。
謝遲上前叩門,門內的小廝開門時一臉心驚,見是他才鬆了口氣,匆匆將往裡請。
「人怎麼樣?」謝遲邊走邊問,那小廝啞了啞,苦笑說:「若是跟從詔獄裡出來的其他人比,倒是好得很了。」
謝遲心裡咯噔一沉,擺手讓他不必再跟著,逕自加快了腳步,直奔謝逢的住處。
臥房中一片安靜,正妃側妃都被擋在了門外,心下雖然焦急,卻又不敢硬闖。
謝遲的到來令二人匆匆避開了,他也沒有理會門口宦官的阻攔,硬是進了屋,一眼看到了躺在床上的人:「謝逢……」
謝遲不敢猜他現下究竟是個什麼情形,每一步都走得心驚肉跳。直至走到榻前,他才得以微微地鬆了口氣,因為謝逢雖然蓋著被子,但胳膊都擱在外頭,沒見有傷。
下一瞬,他松下去的那口氣又重新懸了起來。
----他看到謝逢怔怔地望著牆壁,形容枯槁眼窩深陷,和他當日去詔獄探望時已判若兩人。
「……謝逢?」謝遲小心翼翼。因為謝逢的樣子讓他下意識里覺得,說話的聲音大一點都會擊垮他。
謝逢仍神色恍惚地望著牆壁,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地回過頭來。
又反應了好一會兒,他認出了眼前是誰:「哥……」
他惶恐不安地抬起手,謝遲趕忙握住他,連聲道:「沒事了,你現在回家了,沒事了。」
謝逢戰慄著,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我沒有謀逆。」他嗓音沙啞而無力地辯白道,「我沒有謀逆,我沒有反心……」
謝遲說不出話,被他帶得也輕顫起來。
「陛下為什麼不聽我說……」他哽咽著,聲音里滿是惶惑,「我沒做那些事,他為什麼……」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就落到了這一步,親王的位子沒了,仕途也更不必再提。
陛下根本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甚至從未讓人審他。在過去的一個月里,他每日所做的事,只是在牢房裡跪地聽訓。似乎從第一日開始,他不忠不孝的罪名就已定了下來,沒有人想再聽他的任何解釋。
那一時一刻都太可怕了,時時處處擔驚受怕,時時處處備受煎熬。如果不是知道外面還有家人在等他,他必定已經死了,他想多想以死明志。
他不能死,於是他足足地熬了一個月,此時依舊驚魂未定。
第95章
紫宸殿中,萬籟俱寂。
傅茂川進殿時也沒聲,皇帝察覺到了人影亦沒有抬頭,繼續批著奏章問:「回去了?」
傅茂川定住腳:「是,人已回府了。」
皇帝便不再說話,傅茂川復又上前幾步,執起玄霜安靜研墨,不經意地一抬眼,看到皇帝正蒼勁有力地寫下一個「斬」字,又忙低了頭。
是山西駐軍一事的奏章。
這事上,山西總兵是真有反心的,幾年前就已露了端倪。皇帝原想一箭雙鵰,既尋個由頭除了山西總兵,又拿身為宗親的謝逢敲山震虎。
當時依他所想,山西總兵連帶一眾親信便都保不住命了。可謝逢----皇帝無比清楚他是無罪的,那些醉話不過是子虛烏有,是他拋出去的說辭。
他只是想用謝逢把二弟三弟敲醒。只消他們後退一步,他便可風聲大雨點小地把謝逢放了,左不過再賞頓板子、圈禁幾個月,日後再慢慢給他加恩便是。
可他沒想到,二弟三弟已然被皇位迷了眼。謝逢沒能讓他們往後退,只讓他們想到了以退為進。
是以他不得不在往前邁一步,殺一儆百,把他們震住。
他要讓他們看到,就算只有一丁點苗頭,他也會嚴懲不貸;就算坊間都覺得此事不明不白,都覺得謝逢許是蒙受冤屈,他為了朝堂穩定也不會心軟。
他要讓他們看到,在關乎國祚的事上,他寧可錯殺。
只好委屈謝逢了。
皇帝又批完了一本奏章,嘆息無聲。
這不忠不孝的罪名,他不得不讓謝逢背上些年,等到元晰長大、儲位穩固了,再給他平反;若自己壽數不夠,就只有等元晰坐穩皇位後,再多加安撫這位堂叔了。
皇帝心知他在詔獄裡經歷了什麼,一時想傳太醫去給他看看。可話到了嘴邊,他又忍了回去。
現在,實在不是慈悲為懷的時候。
他不夠狠,親王們就會心存僥倖。可他們任何一方再進一步,便都要走到手足相殘的地步上了。
「傅茂川。」皇帝最終冷靜地開了口,「傳旨下去,朕不想看見有人給謝逢求情。誰若上疏為他辯白,同罪論處。」
「諾。」傅茂川躬身,疾步退出殿外。
明德園月明苑裡,謝遲聽聞旨意,正寫奏章的筆懸在了手中。
怔了良久,他頹然將筆撂在了案上。
和他只隔了方榻桌的葉蟬同樣愣住,望向劉雙領不解道:「陛下這麼生氣嗎?」
劉雙領低著頭:「是。下奴聽說,宮裡現在風聲都嚴得很。早些時候有位大人抬出已故的四王為寶親……為四王幼子說情,遭了厲斥。陛下說他不忠不孝,不配做四王的兒子,眼下是念著四王病逝不久才不再多做追究,若再有人胡亂說情,就從宗室里廢出去,降為庶人。」
謝遲直聽得連心氣兒都虛了,靜了半晌,才說:「知道了,退下吧。」
劉雙領小心地告退,葉蟬眼瞧著謝遲臉色不對,下床繞過榻桌,伸手抱住了他:「別著急……陛下如今在氣頭上,過些陣子再說也好。謝逢比你還小兩歲呢,好日子不急這一時。」
可謝遲仍自沉默著,這沉默持續了很長時間。葉蟬一直坐在他身邊望著他,長久之後,他忽地說:「小蟬,我突然不知道日後該如何是好了。」
一直以來,從他還是洛安城裡一個默默無聞的廣恩伯的時候,他就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麼----他想要更高的爵位,他想搏來一個郡王的位子。因為有了郡王的位子,家中可以有幾代無憂。郡王的身份已算十分顯赫,縱使沒有實差,也足夠護好這一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