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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01:52:37 作者: 荔簫
    不僅他如此,全天下都如此。謝逢就算已位至親王又如何?還不是一夕間就下了大獄。

    九五之尊待他們再好,也首先是九五之尊。

    謝遲靜了口氣,轉身折返回去,繼續向宮門走。

    紫宸殿檐下的陰影里,皇帝凝神瞧了瞧,就認出了走過來又折走的人是誰。

    傅茂川察言觀色,在旁面露不解:「好像是勤敏侯。怎麼……」

    「準是為寶親王的事。」皇帝搖了搖頭。從私心來講,他不希望謝遲攪進來。但若謝遲插了手,縱有這份私心,他也只能公事公辦。

    現在,趁著宗親們都還在觀望,先一步殺一儆百把元晰立住,才是最重要的。

    皇帝嘆了口氣:「傅茂川。」

    傅茂川上前了半步。

    「你去告訴勤敏侯,他若想去詔獄看看寶親王,就去,朕體諒他們的情分。但朕也希望他不要犯糊塗,讓他好自為之。」

    傅茂川躬身應下,即刻走出檐下,去追謝遲。謝遲原也走得不急,到含元殿前剛拐過彎,就叫傅茂川給追上了。

    傅茂川原原本本地轉達了皇帝的話,謝遲一下汗毛倒立:「陛下他……」他下意識地看向紫宸殿的方向,傅茂川點頭:「陛下看見君侯了,猜著為寶親王的事,讓臣來囑咐君侯一聲。」

    接著他頓了頓,又說:「臣替君侯跟詔獄打個招呼?」

    「……不了。」謝遲搖搖頭,「我還是不去了。」

    他想,陛下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他還去什麼去?

    傅茂川卻道:「臣覺得,您若本來就沒打算去,那就罷了。可您若想去瞧瞧,便還是去的好----依臣看,陛下那話絕不是跟您兜圈子,他犯不著啊。若是要探探您的意思,把您叫到跟前問問話不是更好,何必非提詔獄?陛下這是真體諒您。您不去,不是上趕著讓陛下覺得您怕他麼?」

    謝遲怔了怔:「這樣嗎……」

    傅茂川點頭,但更多的話,他不好謝遲說了。

    他沒法跟謝遲提陛下看他有多順眼,也沒法說他脾性有幾分像皇長子,陛下或多或少是拿他寄情呢。當下他提點謝遲的這兩句,也不是為謝遲,而是想讓陛下舒心一點兒。

    近幾年因為太子的緣故,陛下心裡太苦了。可眼瞧著更苦的還在後頭----假若幾位親王最終還是動了起來,陛下為了皇長孫,早晚要跟他們走到手足相殘的地步。

    眼下,勤敏侯若能讓他高興,那他就推一把,儘量讓他多高興一些吧。

    傅茂川不再同謝遲多言,施了一揖,就折了回去。

    詔獄裡,謝逢坐在角落裡,倚著牆壁,正兩眼望著房頂發愣。

    他到現在都是蒙的,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或者說,原有他雖聽說了,卻記不清自己當時做了什麼。

    他當時喝醉了,大醉。

    可即便當時大醉,他現下回想也覺得很奇怪----自己為什麼會說大逆不道的醉話呢?他平常可完全沒有那種心思。

    他?起兵造反?可別逗了。他自己都不信自己能有那麼大的本事。

    但事情還是這樣出了,陛下震怒,也不知什麼時候才會給他辯解的機會。

    到時候,他說自己不記得了,陛下會信嗎?還是索性說自己是喝大了犯下的無心之過更好?

    謝逢心裡一點主意也沒有。

    吱呀一聲木門推響,謝逢下意識地抬眼,然後在昏暗中怔了怔,看清了進來的人:「……哥。」

    他趕忙站起身,謝遇走進來,將食盒放到了屋裡簡陋的木桌上。

    先前因為謝遲的事情,謝逢也和謝遇不太對付。眼下狼狽相見,謝逢大有些侷促。

    謝遇倒向完全沒看見他的狼狽,大大方方地先在案邊坐了下來:「喏,給你帶了好吃的,過來嘗嘗?」

    謝逢也著實餓了。雖然他進詔獄後吃的飯菜還算像樣吧,可詔獄裡的「像樣」,指的不過是飯菜都是新鮮的,不餿。他一連幾頓都是一碗糙米飯加一碗煮白菜,十八九的男孩子怎麼可能夠吃?謝遇把食盒一打開,謝逢腹中的饞蟲就涌動了起來。

    「來,腐乳紅燒肉。」謝遇從食盒裡端出一盤色澤紅潤晶瑩的燒肉,謝逢吞了口口水,卻只能克制著食慾別開目光:「哥,我還在孝期……」

    「啊……」謝遇一僵,心裡大感尷尬。

    然後他瞧了瞧,另外兩道菜----宮保雞丁和椒鹽明蝦他也不能吃,涼拌腐竹倒不犯忌,可只能吃個涼菜這不是搗亂嗎?!

    謝遇窘迫地把米飯和那碟腐竹先端了出來:「你先墊墊,一會兒哥給你重新備幾道送來。」

    謝逢吃了口熱騰騰的白米飯,然後就打量起了謝遇:「你是不是有事啊?」

    他肯吃謝遇送來的東西,是因為覺得謝遇不至於直接毒死他。可謝遇是個小人,先前的各種摩擦擱在那兒,現下若說謝遇是真心實意地來看他,他也不信。

    謝遇被他戳穿心事,更加窘迫了一陣,然後強自乾笑道:「也沒什麼,就來看看你……商量商量今後怎麼辦。」

    謝逢悶頭又塞了一筷子米飯,沒有吭聲。

    謝遇滿臉關切地湊近了兩寸:「你知道嗎,跟你喝過酒的一個副總兵,昨兒個在牢里自盡了!」

    謝逢悚然一驚。他此前雖知陛下震怒,卻沒覺得這事會鬧到這麼大。眼下突然成了人命案,他一下子慌了。

    他擱下筷子問:「怎麼就自盡了?」

    「那還能是為什麼?只能是畏罪自盡唄!」謝遇一聲嘆息,「陛下本來就在氣頭上,他這麼一畏罪自盡,你們餘下的人的罪名就更實在了。謀逆啊,多大的罪,我看你可能……」謝遇帶著一臉遺憾搖頭,「活不到來年了。」

    「不可能!」謝逢拍案而起,「我沒反心,也沒那個謀反的本事。陛下要定罪也不至於直接問斬,總要問一問我!」

    謝遇穩穩地坐在那兒:「是,是得問你。那當時究竟怎麼回事,你說得清楚嗎?」

    謝逢木然。

    「我是聽說你們都喝醉了,說的話也都是醉話。我信你,可你覺得陛下會信嗎?」謝遇說著又是嘆氣,「依我看啊,你不如先寫到摺子認罪,我幫你呈上去。當然了,這謀逆的罪你絕不能認,認了你就死定了,你只消認下那天喝醉了說葷話的罪即可。陛下賞你頓板子,最多再降降你的爵,也就差不多了。」

    「……」謝逢有點心動,可又覺得不對,「這跟陛下問我話時我說是醉話不是一回事嗎?陛下該不信,還是不會信啊?」

    謝遇像蛇一樣嘶地吸了口氣:「我說你是不是傻?呈上去的文章,那都是要精雕細琢的,你寫得誠摯可信些行不行?非得顯得跟當面問你一樣傻?」

    謝逢至此明白了幾分。謝遇的意思是,陛下若當面問話,想矇混過關不太可能;可文章這東西,好生修改,寫得能使人信服,他就算過了一大半的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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