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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01:52:37 作者: 荔簫
然後她又重複了一遍:「孩子還會有的。」
「……是,自然。」謝逢遲疑著附和。
南宮氏垂下眼帘,抿了抿唇:「所以殿下您,不要請旨休妻。」
謝逢懵了一下。縱使他已決定不休妻,卻沒想到這話會從南宮氏嘴裡說出來。
南宮氏一字一頓道:「一家子人的前程是最要緊的,父王又剛去,不能再出別的事了。」說著,她朝謝逢笑了笑,「我知道正妃不喜歡我,怕我威脅到她的地位。請殿下告訴她……若我來日再有孕,生下女兒,我自己留著;生下兒子,就抱給她養。只要她肯讓孩子知道我是生母,別的我都不計較。」
謝逢震驚地望著她:「文鳶你……」
他意外極了,這實在不像南宮氏會說出的話。
在他的印象里,她一直是個柔柔弱弱的女孩子。雖然說不上任性,但也容易哭、容易委屈。而且她很喜歡小孩子,說過很多次要生一群兒女的話,可她現在竟然開口說要把兒子給正妃?!
南宮氏微涼的手摩挲著他的手指:「人都有身不由己的地方,我不想讓你為難。所以,我想找一個對大家都好的活法。正妃對我放下敵意,家裡才能和睦,我也能平安地活下去。」她輕柔的聲音里有點啞意,「我想長命百歲,跟你長長久久地過下去。」
謝逢心裡亂極了,他不想讓南宮氏做這樣的犧牲,可她的打算卻又很有道理。就像謝遲勸他的話一樣,讓他覺得憋屈,卻無力反駁。
古往今來,話本里總愛寫邪不壓正、愛寫主角公平處事叫人覺得大快人心,人人都是聽著那些故事長大的,謝逢也一樣。
可隨著年紀漸長,他卻在慢慢發現,「公平處事」未必是最好的;而在利益上叫人覺得「最好」的結果,又未必公平。
人人都在退讓,在利弊間不停地權衡。最後選擇的,多是那個「最好」的結果,公平變得不再重要。
謝遲如此,南宮氏如此,他也是如此。每個人都被種種無奈逼著,小心翼翼地摸索著過活。
謝逢忽而覺得無比地悲涼壓抑,他一時想不出話來拒絕南宮氏,但也做不到不疼不癢地點頭答應。最後,還是南宮氏自言自語著拿定了主意,然後催他趕緊去見正妃,跟正妃說清楚這些打算。
目送著謝逢離開的踉蹌背影,南宮氏心底五味雜陳。
她說的都是真的,她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她確實不想讓他為難,因為她在意他,她愛他;她也確實願意把孩子奉給正妃,因為她想保住自己的性命。
但是,她說出來的,不是她的全部。
她知道謝逢此時不能請旨休妻,她也知道為了後宅安寧,謝逢一定會考慮讓正妃生一個嫡子。可是,他現下必定也對正妃滿心厭惡,她給他一個理由讓他退回來,他就一定會退。
那麼,她就把孩子給正妃好了,讓正妃看到她俯首稱臣,讓她的孩子在名義上、在宗室案牘里,都是正妃所出。
那沒關係,她不在意那些虛的。她要求過了,要讓孩子知道她是生母。或者再退一步也不要緊,她還可以留下女兒呢,她終究會有依靠。
這一切真正影響的,是謝逢可以由著性子繼續厭惡正妃了。她退讓、她顧及父王的在天之靈,都會讓謝逢更加清晰地想到正妃做了多麼歹毒的事情。正妃竟在父王靈前讓她小產,只要謝逢一直記得,一個孝字就能壓得他永遠不原諒正妃。
這,才是南宮氏想要的。
她無法為逝去孩子的討回公道,那就讓正妃為這孩子贖一輩子的罪。
正院裡,正妃自打事發起就被看了起來,滿院子都是謝逢身邊的宦官。
他走進臥房,宦官們無聲地告退出去,正妃端坐在羅漢床邊沒有說話,謝逢看了看她,坐到了幾步外案邊的繡墩上。
他恨胥氏,可謝遲的規勸讓他克制了幾分情緒。二人間靜默了良久,他才開口道:「入府以來,側妃對你,還算恭敬吧?」
胥氏輕笑一聲,點頭:「是,側妃恭謹守禮。」
這是實話。南宮氏在她跟前從沒有過身為寵妾的耀武揚威,一言一行都畢恭畢敬。
「可你下手那麼狠!」謝逢禁不住滲了幾分恨意,又拼命地按了下去。他盡力平靜地同胥氏說道理,「若南宮氏對你不敬,你行事如此我可以不怪你,可你……」
「我的親姐姐是恪郡王妃。」胥氏打斷了他的話。
謝逢鎖眉,胥氏一笑:「那時這位恪郡王也還是世子呢。我的親姐姐,是被他的寵妾逼死的。」
能嫁做王府正妃,是多高的門楣?可進王府不到一年,她就被夫君從江南買回的美人兒逼死了。
那時胥氏還小。可從那時起,她就恨所有的妾室,她相信當妾室的人不論生得多美、性子多柔和,都還是會害死人的。所以,南宮氏不論怎麼做,都讓她覺得無比刺眼;南宮氏肚子裡的孩子在她眼中形同惡魔,似乎下一刻就會讓她落得和姐姐一樣的下場。
謝逢萬沒想到是這樣的原因。
他木了半晌,再開口時語氣還是有些崩潰:「就因為這個?那恪郡王是數一數二的渾人!你何苦往他身上想!」
那恪郡王府里的妻妾之爭他不太清楚,可他知道,老恪郡王剛死,這位便把兩個庶母生的弟弟過繼了出去,滿洛安都在背地裡罵他,他也渾不在意。
----真是虧得孩子繼給了謝遲,謝遲把他們當親兒子疼。若是尋了雙不怎麼樣的養父母,謝逢懷疑老恪郡王在天之靈能給氣活過來!
當下他簡直不知還能如何同胥氏掰扯,頓聲半晌後只得說了南宮氏的打算:「你把南宮氏當那恪郡王的妾室看,那我告訴你,她適才親口說了,來日生了兒子便繼給你,只要你能讓她好好活著!」
胥氏驀然一懵,還道自己聽錯了:「什麼……?」
謝逢頭疼極了,揉了半晌的太陽穴,又說:「君子一言九鼎,我也可以向你保證,寵妾滅妻的事在咱們府里絕不會有,可以嗎?夠了嗎!」
胥氏還木著,她還震驚在謝逢的上一番話里,連謝逢口吻中的厭惡也顧不上。
然後,她忽地在剎那中清醒。一時覺得自己贏了,又恐懼於自己輸了。
是的,她似乎坐穩了這個正妃的地位。謝逢此時不能休妻,這一篇翻過去,日後便也沒的追究。她有了謝逢的保證、再抱走南宮氏的孩子,只要不再惹出別的事,就沒人能動搖她。
可是,謝逢的心不會在她這裡了。或許前陣子,他還在試著摸索如何與她相處,試著在她和南宮氏之間找一個平衡點,試著當一個好丈夫。但從此之後,不會了。
她贏了,又輸得一敗塗地。
勤敏侯府,謝遲和葉蟬在睡前的閒話中,起了一點小小的爭執。
葉蟬對他規勸謝逢的事大為震驚且大事不滿,一個猛子彈坐起來:「你怎麼能這麼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