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頁
2023-09-21 01:00:31 作者: 若然晴空
顧嶼沒有當場下論斷,定北侯多年征戰,立下戰功無數,只因為一次戰事的錯誤決斷就被屬下殺死,顯然並不能服眾,他也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定北侯是故意這麼做的,人死已矣,再多的猜測也只能是猜測,想要為陳青臨翻案,需要的是更多有利於他的證據。
戰事的情況,顧嶼從多個方面證實了定北侯的錯誤,飛鷹關之行就可以告一段落了,他連日帶人又回到了當時的主帥大營,又見了蒙山一面,簡單地說明了一下查到的情況,顧嶼沒有深入地探討,轉而說起了另外一件事。
「這個案子的疑點蒙老將軍已經在上奏中說明,晚輩來此,也正想重新整理審訊,也有些話想問老將軍,頭一件是,飛鷹關被圍十六日,期間是否真如上奏時所言,附近大小據點守將均得命向主帥營集兵,無一直奔飛鷹關營救?」
若按照常理推論,這顯然是不合理的,飛鷹關算作一個極為重要的關隘,守軍五萬,背靠主帥大營,騎快馬只需兩個時辰就可到達,定北侯集兵的地點卻在三日夜之遠的嘉平城,飛鷹關周遭大大小小的據點達五個之多,兵力三萬,即便不是軍中精銳,直接派去救援,正可配合飛鷹關內精銳守軍,達成裡應外合之勢,不說殲滅異族大軍,至少傷亡不會像現在這樣慘烈。
聽了這話,蒙山的面上浮現出冷意,帶顧嶼到沙盤前,指點給他看,道:「不止如此,定北侯當年分兵護疆時,就有多位同袍考慮過集兵之事,最後議定一年兩次集兵大演,至多十日,最少七日,整個西北的兵力就能全部集合,但定北侯捨近求遠,下令時就以主帥應該坐鎮後方為由,從主帥大營撤到嘉平城,各地集兵到了主帥大營,又多此一舉調兵再至嘉平城,嘉平城休養三日過後,才發兵飛鷹關。」
西北雖大,但戰線只在對異族的那一邊,再往裡就是絕對安全的後方,故而各地散兵到達主帥大營的速度應該是差不多的,且不考慮定北侯為何要讓飛鷹關附近的散兵也多耗費三日工夫到嘉平城集兵,就說他多拖延的九日時間,如不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就是板上釘釘的貽誤戰機之罪。
本朝重武輕文是擺在明面上的,軍中的將領有功不一定賞,有罪卻一定罰,假如沒有陳青臨,定北侯在拿不出戰功的情況下,判了貽誤戰機之罪,也是活不成的。
定北侯顯然不是個傻子,他算準了陳青臨守不住飛鷹關,但也不會給異族大軍占多少便宜,他數著時間去支援,正好撿漏,踩著陳青臨的屍骨,拎了異族大單于的人頭,就算有人要告他貽誤戰機,看在他功勞的份上,元昭帝也不會對他做些什麼。
可惜一朝魂斷,西北軍群龍無首,異族大單于雖然恨極陳青臨,但還是收拾殘兵突出了重圍,不少將士有心去追,但終究因為主將身死,無令擅自行動是軍中大罪,只能收兵。
事情過去不久,但對軍中而言已經很長,當時的各路散兵都已經遣返回去,顧嶼將蒙山的話記下,拒絕了蒙山集兵的提議,而是選擇了親自一撥一撥去到各處據點以及散兵聚合地錄供,他也曾帶過兵,知道越是這種戰後閒暇時期,軍中的訓練就越是嚴格,他不想因為查案耽誤了軍中正常運轉,左右不過是他多忙幾趟。
在蒙山的唏噓中,顧嶼離開了主帥大營,身邊跟著的只有百十來個騎兵,放在江淮算是場面,但在西北,馬匪都敢盯幾眼,但好在顧嶼這一行都是曾經的飛鷹關精銳輕騎兵,氣勢不同常人,十分凶煞,到底還是沒真招了馬匪。
定北侯雖然身死,但他曾經為西北分兵做出的革新措施卻仍然遍布西北各地,他提出的分兵策從應用之初就不知救了多少西北的平民,顧嶼帶著文書四處走訪時,不免聽了許多老百姓的歌功頌德,有些上了年紀的老人還操著一口讓人聽不懂的方言,流著眼淚一個勁地磕頭,求顧嶼給定北侯爺一個公道,不能讓他白死。
這樣的話聽多了,連帶著顧嶼帶來的那個文書都有些不安,私底下找到了顧嶼,猶豫著說道:「大人,我們是不是做錯了?定北侯守衛西北多年,就算真的證明了他這一次動了私心,想害陳將軍或是奪功,等到案情結束,公之於眾後,這些老百姓……」
他實在有些說不出來底下的話,顧嶼頓了頓,說道:「假如一個人,他的一生都在行善,救助過的人不知凡幾,臨老的時候忽然起了壞心,毒死了鄰居一家幾口,被他救助的人想要替這個人求情,你認為這個人該不該殺?」
文書呆住了。
顧嶼卻沒再看他,手底下換了一張紙,落筆的速度輕緩而有力,看不出表情上的分別,只道:「一個人積累的德行,和這個人行的惡事是不能抵消的,他救了再多人,也抵不過他殺害的人命,被他救的人沒有錯,替他求情更沒有錯,但法就是法,該殺的人和不該殺的人是有區別的,殺了不該殺的人,那這個人就該殺,倘若這個人因為他做的善事而逍遙法外,只能證明斷案者的不稱職。」
那一日,文書在顧嶼的營帳內站了很久,出來的時候,迎著西北硬邦邦的風,只覺得整個人的境界都提升了不少,也更下定了決心,要跟著顧大人查清這件案子,不能因為定北侯過去的功勳而對他心軟,人死已矣並不適用於律法,即便是死了,該承擔的罪責也一定要承擔。
顧嶼這一次查案確實很認真,雖然說在外人看來,他一直是個認真的人,說什麼話做什麼事,很少有不務正業的時候,但他自己知道,大部分的時候,那都只是外人看起來而已,就像他在淮南道查案,白日裡再忙,也會注意時間抽出空來陪夫人逛街看花燈,那時他的雖然也認真,但認真程度有限。
這一次夫人不在身邊,也不知是好是壞,他就像前世一樣,全身心地撲入到了正事上,但終究是心裡點著一把火,不似之前行屍走肉。
京城連綿了數日的雨雪天氣終於開始轉晴,陽光正好,曬得地上積雪消融,雖然還是冷,但已經是冬日裡難得的好天氣,陳若弱悶了許久,也終於被顧凝和顧峻勸著出來走動,正巧昭和公主府上的梅花開了,興致勃勃地辦了一場梅花宴,她和顧凝從小玩得好,親自給顧凝寫了帖子,請她帶著顧峻和長嫂來玩,還格外讓人報了口信,說不會邀瑞王來。
也許是因為年輕恢復力快,顧峻現在已經能稍微下地走一走了,他倒是還好,傷都不在四肢主要經絡上,看著雖然人消瘦了好大一圈,但到底沒落下什麼殘疾,顧凝小小地扶著他,陳若弱也被喜鵲攙扶著,到了鎮國公府門前,顧峻被扶上了木製的輪椅,交由兩個侍女伺候。
顧凝從小沒什麼閨中密友,昭和公主比她小兩歲,也就是幼年時見過幾回面,真熟悉起來,還是在顧凝嫁給瑞王之後,昭和公主和其餘的公主不同,她是皇后所出,是太子和瑞王的妹妹,身份極高。
陳若弱這些日子雖然懷著孕,但在這之前,顧嶼辦完淮南道的案子歸京之後,她就已經操持起了一個公侯府邸掌家女主人的活計,也露過了幾回面,雖然還是有人背地裡指指點點,但明面上到底還是沒人露出什麼異色的,昭和公主更是,她親自到門口接人,雖然先看的是顧凝,但對陳若弱也是十分禮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