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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01:00:31 作者: 若然晴空
    元昭帝將這件案子交給顧嶼,自然也是有他的考量的,這其中的考量不可對人言,但顧嶼兩世為人,到底也能揣測一二,前世也就是如此,元昭帝臨終怕黃氏外戚干政過多,為太子又擇了兩房身世極貴的側妃,另封兩家外戚勢力,除此之外,親命周仁子承父位,即相國位,又復顧氏爵,若非他堅辭不受,元昭帝甚至還想將最小的公主嫁給他做續弦。

    這麼多的布置,全是為了太子鋪路,一家外戚變三家,相國位大定,又有個名正言順的國公從旁輔助,太子即便再是草包,也不可能會成為一家的傀儡,而他和周仁只要有那麼一點頭腦,就會幫著太子平衡朝堂,這一世雖然早了一點,但按照元昭帝的性格,提早做布置並不是什麼難以理解的事情。

    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他都是得利的那個人,區別只在於,前世的他已經是一具行屍走肉,得利不喜,損失不悲,今生他卻要做那個穩穩抓住所有機遇的人。

    雪落即入冬,天越來越冷,陳若弱身上的衣服越裹越厚,連廚下都開始很少備冷盤,轉而變成各種溫香湯羹,冬日滋補,尤其是張老做的菜,每一樣都似乎冒著宮裡的精緻煙火氣。

    陳若弱起初倒是沒覺得有什麼,直到有一日忽然想喝湯羹,卻一時想不出名字來,只讓管事傳話的時候想著點,讓張老自己試著弄,剛過一個時辰,湯羹端上,驚得陳若弱差點沒跳起來。

    漂亮的瓷湯碗裡漂浮著碎金色的雞油脂,不見一絲熱氣,用湯勺撥開,能看到底下碼放整齊的湯料,組成一個格外精緻的形狀,底下的湯料之多讓人幾乎懷疑是不是亂燉的湯水,可只要一勺連帶著一點浮油喝下去,就會發覺是錯了,這湯羹里既帶著肉質的鮮甜,又蔓延著各種湯料融合在一起之後的奇異滋味,兩者合二為一之後,美味地讓人恨不得把鍋端起來一口喝乾。

    陳若弱驚,卻不是為了這湯羹的美味驚,而是這湯羹她是喝過的,師父在西北那會兒天天念叨著這道被稱做「金玉滿堂」的鮮羹,她費了好半天的勁才給他找齊了食材,可他偏偏又不肯做,說這是先帝最愛的一道湯,即便是御廚,會做的也不多,而且不能擅自做,到最後還是背著人給她做了一回,香得她半個月之後,聞著自己身上,都似乎還殘留著那天的湯羹氣味。

    這個滋味,確實是金玉滿堂沒錯,陳若弱只喝了一口,就再也沒心思坐著喝湯了,她明明記得顧嶼說過,宮裡的御廚沒有變動,但能做金玉滿堂的御廚,至少都是伺候過先帝朝的老人了,莫非是十年之前,張老就在宮外頭痴呆落魄了?

    陳若弱滿腹的疑問,一直持續到了顧凝來找她,這些日子她和顧凝之間互相開導,互相安慰,已經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她也沒瞞著她,就把這事沒什麼遺漏地告訴給了她,顧凝起初也沒大在意,當成閒話聽的,可越到後來,臉色越是發沉,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她說道:「假如張老真的是御廚出身,我想,我知道他的來歷了。」

    「先帝長女新河公主,曾因小產驅逐公主府上下一百三十多名宮奴,其中被毒啞斷手的占據一大半,還有小部分不是瘋了就是傻了,有的被賣出去,有的自生自滅,王……提過有個很會做菜的張御廚也在被驅逐之列,新河公主為此找了幾年的新廚子,一直沒找到合用的。」

    陳若弱聽得害怕了,顧凝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說道:「新河長公主為人殘暴,好在現在已經信佛吃齋,也不常在京中走動,我尚且都沒見她幾回,嫂子就別害怕了。」

    陳若弱撫了撫心口,小聲地說道:「我才不是怕,我就是驚訝,這個公主做事這樣殘忍,聖上竟然還能容忍她嗎?不是說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她害了不止一個人了,難道就因為是公主,所以王法就對她沒有用嗎?」

    顧凝差點沒被她惹笑了,「大寧律是這麼寫,可歷朝歷代哪有皇子王孫打殺幾個下人就得償命的?新河公主是聖上同父同母的嫡姐姐,哪怕就是護著太后的面子呢,聖上也不可能對新河公主怎麼樣的,至多給她幾個冷臉。」

    陳若弱不吭氣了,她一直覺得聖上是個好人來著,沒想到也會徇私,要是同樣的事落到了自家文卿身上,她知道,他才不會徇私的。

    刑部大牢內,陳青臨結結實實地打了一個噴嚏,他揉了揉鼻子,裹緊了張掌獄剛剛派人送來的冬衣,腳邊不遠處是燒得正旺的火盆,他住的是刑部大牢少有的三面青磚一面囚欄的單間,床上塞的乾草也在下雪的那幾天換成了厚實的棉被褥,上下各兩層,暖和得很,說實話,比軍中的營帳住得都要舒服。

    越是這樣,越是讓陳青臨的心裡升起些許希望來,假如有得選擇,誰都不想死,也許他的案子真的可以翻盤,他不用為定北侯那個罔顧人命的混帳償命,他還能自己給自己縫補那件用了十多年的皮盔甲的破洞,他還能守著自家的寶貝妹妹,看到外甥或者外甥女出生,要是能活得再久一點,他會帶他們去城外捉兔子。

    陳青臨想得多了一點,但還快就收回了思緒,他不敢再想下去,生怕自己一直抱著這樣美好的希望,等真到了行刑的那一天,對著劊子手的刀,會忍不住懦弱到哭出聲來。

    他想讓自己從生到死都是頂天立地的。

    第八十九章 瘋魔

    京城這一年的雪下得要比往年早得多,不僅早,還下得格外大,一場小雪過後,就是連綿好幾天的雨雪天氣,凍得人不想出門,原本熱鬧繁華的京城變得一片蕭瑟,連開店鋪的都不大樂意開門,唯一風雨無阻的,大約也只有每日清早乘車駕入宮門參加朝會的官員。

    鎮國公原本不怎麼上朝的人,近來也多了不少事務,有一回還在外頭軍營里過了夜,成日裡早出晚歸,好像不是府里人似的,陳若弱除了和顧凝待在一起,也不得不多去看看顧峻,免得他一個人在房裡養傷,悶出毛病來。

    顧凝一開始並不知道顧峻受了重傷,一直等到她的胎穩,府里人才敢把事情告訴她,要是以前,顧峻早就嚷起來了,這兒疼那兒疼都要說出來,可是經過大戰的洗禮,他變得懂事成熟了不少,還反過來安慰顧凝道:「我這不是還撿了一條命回來嗎?又沒缺胳膊斷腿,已經比別人要好得多了,戰場上死人平常,能活著回來就是幸事,哭什麼。」

    陳若弱隱隱約約覺得顧峻這話她聽過,又一時想不起來是在哪裡聽的,顧凝聽了,卻是哭得更凶,在她以前的想法裡,他們既然生在公侯府邸,就該享盡人間富貴,天生就比別人高出一等,她出嫁之前也確實都是這麼過來的,可這些日子發生的一連串事情毫不留情地打碎了她心裡的世界,現在顧峻的傷勢更是明明白白地提醒她,這個世界並不是圍著他們轉的,生老病死,情愛是非,傷痛折磨,沒有一件逃得過。

    總歸都是人而已,天給的富貴,天也能收回,天不收回,就會在別的地方補回來,沒有十全十美。

    顧峻是在戰場上看開的,所以他成長得很迅速,雖然很疼,但是很快就會好,對於顧凝,卻有如鈍刀割肉,一刀一刀,慢慢把她雕刻成合適的模樣,每一刀都讓她疼得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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