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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01:00:31 作者: 若然晴空
從拿到這門差事起,顧嶼的心裡就開始了盤算,盤算的結果是,陳青臨還有救,定北侯死前昏招頻頻,人要是還活著,自然還能為自己辯解一二,可如今死無對證,就是污他通敵叛國都有人信,想怎麼編排就怎麼編排,只是要想一個萬全之策。
顧嶼和鎮國公商議了一下,還是決定不把這件事情告訴陳若弱,一是怕她憂思過度傷了身體,二是陳青臨暫時不會有什麼事,告訴了她也只是徒增煩憂而無實際。
陳若弱最近胖了不少,她原本也不輕,懷了孕之後更是飯量大增,臉上圓了一圈,肚子上除了顯懷的部分,也添了不少肉,胳膊腿上都圓了一點,大約也只有看在顧嶼眼裡,還是那副根骨勻亭的少女模樣,喜鵲勸過好幾回都勸不動,陳若弱該吃沒少吃,只是勉勉強強鬆口答應每天多走一點路。
府里那個痴傻老廚做菜比她自己做菜好吃多了,這就更導致了陳若弱的變胖,陳若弱被顧嶼扶著慢慢地走出門,一邊嘀嘀咕咕地抱怨著,顧嶼替她攏了攏散亂飛舞的髮絲,失笑道:「要是手藝好也是罪,那夫人是不是也該被關起來?」
陳若弱噘嘴,她的肚子比常人大了一圈,腿上的水腫也比別人來得快些,走路的時候更是彆扭,幾乎大半個身子都靠著顧嶼,她其實連動彈都不想動彈了,連顧凝都知道她行動不便,從等著她上門開解自己,到主動過來找她說話,都分不清是誰在開解誰了。
「不過張老他真不是御廚?」陳若弱問道:「就沒查過戶籍什麼的?他做的很多菜式我看都是宮菜的花樣,人都痴成那個樣子了,用料還那麼捨得,不是宮裡出來的,也是哪家貴胄丟的吧?」
張老就是那個管事安置下來的老廚子,陳若弱去後廚見過幾回,沒上灶台之前就是個痴傻老頭,一上灶台老頭人就變了,看著都清醒了一點,有一回模模糊糊提到自己姓張,陳若弱就叫他張老。
顧嶼沒大在意,不過也讓人去查過,道:「宮裡的御廚人數都是定死了的,近十年都沒有變動過,十年前倒是有兩名御廚告老,但都是歸鄉,官府里有去向,人也沒有痴傻,還有一位得罪了人,被發配西北,至於貴胄人家,哪有仿宮菜的廚子……」
他說著,卻頓了一下,尋常貴胄人家自然不敢,可京中的貴胄不止勛貴重臣,還有皇親,就他所知,幾位出嫁多年的公主,府上就有從宮裡調配出來的御廚,為避諱自然不能再做宮廷菜式,但御廚做慣了宮廷菜,強學別的也做不像,唯有把自己會做的菜式稍加改良,或改變滋味,或改變相貌,這還是當初一位寡居的公主舉辦賞荷宴時,無意間對客從們提起的話。
陳若弱倒是更奇怪了幾分,不過她也沒有再問下去,靠著顧嶼一邊走,一邊笑說道:「那個得罪人的,肯定就是我師父了,他就是打宮裡被發配出來的,御廚人數這麼嚴,那張老不是御廚出身,保不齊是他也像我一樣,有個御廚師父呢!」
第八十七章 月份
顧嶼沒有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扶著陳若弱在府邸附近走了走,也沒有走出太遠,就在陳若弱一疊聲的求饒里慢慢地往回走,面上帶了些憂慮,夫人的肚子大得實在有些不正常,偏偏看過幾個大夫都說沒事。
陳若弱只是不大願意走動,倒還沒有到了躺在床上的地步,一回到府里,就拉著顧凝到小花園邊上說話,連顧嶼都不搭理了,顧嶼也不惱,站得遠遠的看著,怕她們在外頭吹了風著涼,還讓人取了披風來給她們披上。
最近的天是越來越冷了,早起地上都結著一層霜,深秋的寒風嗚嗚地吹,出門衣裳都要多加兩件,京城還好些,京城人多,人多人氣就旺,哪怕是街頭廟會都比空曠地方要暖和,打從西北到京城的一路上,才真叫個冷。
陳青臨穿著一身囚服被鎖在囚車裡,渾身上下也只有那一件單薄的囚服可以禦寒,囚車押送別的犯人,都是細鐵鏈子鎖了手腳就成,但他天生力大,軍中流傳著他空手掰彎過實心的鐵槍的事跡,押官也抱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心態,用鐵枷鎖了他雙手,腳底下鐵鐐銬嚴嚴實實,脖子上還勒著結實的牛皮繩,比捆活老虎還多兩層,一日三餐靠人喂,囚車不給下,屎尿全在車裡,沒過幾天,連押官自己都不肯靠近檢查。
陳青臨自己倒沒覺得有什麼,扛槍打仗,再苦再難的事都經歷過,荒郊野外沒得水喝的時候,自己的尿也得捏著鼻子再喝回去,他不怕這些,他明白,就連這樣的日子,也是過一天少一天了。
人在快死的時候總是會想起最親近的家人,陳青臨也不例外,他想起陳父,想起陳母,還想起自己留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他有些慶幸,又有些難過,他本應該做到一個哥哥能做到的全部,給她做一輩子的娘家依靠,可現在,什麼都不成了,還不知道會不會連累到她。
但要說後悔,陳青臨是真的沒有後悔過的,他那一槍紮下去,是為千千萬萬枉死的兵報仇,他不管定北侯有過多少功勳,也不管他有什麼理由,只知道因為這個人刻意的拖延,讓飛鷹關險失,讓他丟了四萬條人命,讓他不知該如何去面對這些人的父母妻兒,這一切,讓他那一刻的腦海里除了殺死這個人之外,再無其他。
大沖已報,現在就算是千刀萬剮,他也認了,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他的妹妹已經嫁人,而他現在無妻無子,除了可能會因為他的事,讓她在婆家的待遇變得差一點,於性命上應該不會牽連到,而且他相信自己的眼光,相信顧嶼不是個見風使舵的小人。
臨到京城的時候,押官才讓手底下的人把陳青臨從囚車裡拖出來,用冷水給他從上到下草草沖洗乾淨,換了身乾淨的囚服,押到了京畿,其實以往押送到京城的犯人多是異族俘虜,押送的方式大同小異,異族俘虜體魄強健,尚且有三分之一的人挺不到京城,報的都是路途猝死,或畏罪自盡,很多押官為了省事,走到半路上就能把俘虜折騰死,然後上報就能回去了。
常年在西北同異族作戰,陳青臨的體魄強過許多的異族蠻漢,不僅一路上挺過來了,寒風天被冷水沖,就連抖都沒抖幾下,換了身乾淨囚服,看上去竟然就像是一路上沒怎麼受苦的樣子,押官也不怕他再得勢報復,基本上用他這囚車送過的人,別管是多大的官兒了,就沒有能活著回西北的。
而陳青臨,也確實沒什麼報復的心思,悶不吭聲跟著人進了大牢,只等什麼時候宣判,判他是個砍頭腰斬還是凌遲,他大寧律學得不怎麼好,但總歸沒有再多的死法,他其實比較希望是砍頭,因為聽說有經驗的劊子手砍人的腦袋是非常快的,基本上都感覺不到疼,他不怕疼,但怕死亡的過程被無限拉長,讓他有胡思亂想的時間。
牢房四四方方,里外青磚不透風,比囚車裡暖和,還有壓軟了的干稻草鋪的床,乾淨的兩個碗放在地上,一個盛水,一個盛飯,牢飯都好,兩塊濃油赤醬的大五花肉,半邊青菜鋪著,半碗白飯打底,還冒熱氣。人一安逸了,就容易多想,陳青臨枕著自己的胳膊,一會兒想自己的死法,一會兒又想這輩子連個女人的床都沒上過,就這麼胡思亂想了很長時間,忽然聽見外頭有動靜,他朝門邊看去,然後就見到了顧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