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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01:00:31 作者: 若然晴空
    陳若弱別的都沒聽懂,只有顧峻最後一句話聽得真真的,她連忙說道:「怎麼會,你是鎮國公府的少爺,生下來就跟別人不一樣,你想要什麼前程就有什麼前程,何苦去拿命打仗?」

    顧峻眨了一下眼睛,他漂亮的杏眼裡原先只有少年的傲氣和不見世事的天真,可如今卻染上了西北的滄桑顏色,他抬起眼,似乎透過錦繡繁華的京城藍天看到了西北的灰暗天空,他有氣無力地搖了搖頭,微嘆一聲,一字一句,很是認真。

    「既見雄鷹,何逐粉蝶……」

    陳若弱勸不動顧峻,只是他這傷就算能養好,也得幾個月之後了,她雖然擔心,但還不到火燒眉毛的地步,只能嘆著氣從他房裡出來,顧嶼一早上就出去了,早朝的時間正好夠他去到刑部整理了淮南道所有卷宗案情,連帶著他在揚州府衙所批的全部公文案宗。

    不是所有官員都有資格上早朝,例如六部,唯有正位尚書連同左右侍郎有資格上殿,且早晨事務也不能廢,故而每次左右侍郎按次留人在堂,另一人隨同尚書上殿,今日留在刑部的是左侍郎楊謙和,他看著顧嶼呈上來的幾乎可以用作官員呈事範本的卷宗,翻開一看,更是字字珠璣,不見絲毫錯漏之處,不由得連連感慨。

    第一次辦案就能做得這麼漂亮,入朝的起點這麼高,怕是日後官場三十年,又要出一位顧氏重臣,顧氏五世四相,也許這一回就能成六世五相。說起來,青年才俊,前程錦繡,總是惹人艷羨。

    鎮國公是帶著聖旨回來的,顧嶼還沒到家,只得先請了宮裡的傳旨公公稍待片刻,再派人去刑部傳世子歸府,陳若弱該大方的時候從來都是無比大方的,讓人去帳上包了整二百兩銀票的紅封,元昭帝這次賜官顯然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和他在朝上的漫不經心半點不沾,派來的傳旨公公是他身邊御前太監總管,平日裡收慣了孝敬的人,也不由得被這大手筆驚了一下,隨即就是笑逐顏開,連連讓鎮國公不用急,他就坐著等。

    顧嶼回來得很快,他其實料到了這次元昭帝會給他派官職,但也沒想過會有這麼大的差事等著他,天下十道,江淮為最,淮南道雖然不比江南道富庶,但也是鹽糧中心,水路樞紐,何其重要,就這麼輕飄飄地交給一個從來沒有做過官的年輕人,連他都有些摸不清元昭帝的意圖了。

    即便是知道鎮國公府靠向了太子,想要為太子再添一助力,好給他鋪路,這手筆未免也太厲害了一點,顧嶼坐在車駕里蹙眉思索了一番,忽然得出了一個幾乎有些不可能的結論。

    昔有君王,欲得賢才,路遇千里馬亡,千金買其骨,成愛才聲名,遂有名士來投,元昭帝是為太子鋪路,可為太子鋪的不是別的路,而是千金買骨的虛名路。

    鎮國公府剛投靠太子,就有淮南道御史的位置可得,元昭帝這是為了顯示太子在他心裡的地位無可動搖,也為了震懾那些心懷異端的皇子們,至於給太子增添勢力,那都是小節了,畢竟聖心在,什麼就都有。

    君王心思難測,顧嶼不好就此下太多判決,更何況上面的人最忌諱的就是底下人把他的心思看得太透,要是只看他眼前的情況,就是他初入官場,官至三品,得淮南道為治下,前程無量。

    顧嶼從沒在朝堂上露過面,傳旨的公公卻不是第一次見到他,以前鎮國公府沒守孝的時候,年年宮宴都見,哪家的公子貴胄,哪家的千金小姐,他見了一面就能記一輩子,這是宮裡人一定要有的頭腦,然而再見顧嶼,卻是真的有些認不出來了。

    不提這越長越俊的小臉,就是這一身的威勢官氣兒,就跟他見過的那些朝堂上的大人們沒幾分區別了,這是鎮國公的世子,真不是鎮國公年輕了二十歲?

    第八十二章 磨墨

    京城事忙,顧嶼雖然做過外放的打算,但也沒想到會有這麼快,好在元昭帝還多給了些時日寬限,讓他可以把京城的事情處理好了再上路。

    於外,要處理的無非就是淮南道的後續,以及和太子一脈的相處,更何況有周家這一層關係在,鎮國公府想在太子一脈中站穩腳跟,不是多困難的事,於內,就是雙雙出事的弟妹了。

    顧嶼雖然心疼顧峻,但從探視的情況來看,顧峻在西北的兩個多月里是真的長大了不少,留在京城有最好的大夫照料,即便放不下心,也沒辦法做更多,讓他最擔心的,是顧凝。

    原本已經定下的事情,因為顧凝的懷孕,被全盤打亂,站在顧凝的房門前聽到大夫說的話時,不可否認,他第一反應就是讓人打掉顧凝的胎,只求別再橫生枝節,可他終究還是站住了,一是戕害皇嗣乃滅族重罪,房裡房外聞聽此事的丫鬟僕役,連帶著大夫藥童,上上下下十來條人命,他想做得乾淨太難,即便顧凝因此得以脫離苦海,他也會一生難安。

    二是血脈親情,無法割捨,他同顧凝肚子裡的孩子無甚感情,但卻是看著顧凝長大的,一旦決定打胎,顧凝不可能不知道,兄妹之情為此斷絕,讓疼愛了一輩子的妹妹恨自己一生一世,任是誰都要猶豫一下。

    不過路並不是全然無法再走下去,決定不動胎兒後的一刻鐘里,他就想過了不下五種應對瑞王的方案,最有可行性的,就是讓顧凝生下孩子,把孩子交還給瑞王府,再按由原計劃報死,這就連同病因都圓了過去,皇室產子內外都有人把守看護不假,但看的是皇嗣,護的也是皇嗣,孕婦如何,是不那麼重要的。

    但這一切都建立在他從旁坐鎮的情況下,前世的經歷讓他很少信人,而這府邸里得用的親信,一個都沒有,要是把事情交給父親去辦,更難保他不會對顧凝心軟。

    於是當務之急,是讓顧凝自己轉變心思。

    顧嶼對此不抱什麼希望,除了夫人之外,他很少去關心女人,更加不會揣摩女人的心思,但也知道女人心思易變,歸府之時顧凝也曾泣淚滿面,他以為她恨極了瑞王,心下剛定,不想從淮南道回來她就有了孕,還比從前更加執著瑞王,毫無理性邏輯可言。

    他平生遇到的難題數不勝數,但總能跳出框外,用冷靜的態度和手段應對,所以難題雖多,他也不覺得有什麼,就像是幼年時解九連環,不重成敗,在於樂趣,他始終都用一種清醒的目光看待著兩輩子遇到的難題,唯有在面對家人時,不可置身事外。

    陳若弱一邊擦著頭髮從外間走進來,秋衣兩層,卻還是結結實實打了個噴嚏,剛剛沐浴過,她臉上帶著一團粉紅的顏色,似乎連帶著暗紅色的胎記都顯得嬌嫩了幾分,顧嶼正要放下手裡的筆,她踮著腳尖蹬蹬地跑了過來,就坐在他的邊上,看了看硯台里的墨汁,頓時喜笑顏開,往裡面倒了一點茶水,取過雕刻精美的雲紋徽墨。

    「怎麼想起來給我研墨了?」顧嶼有些驚奇地挑起了眉頭,以往學字之時,若弱總是對墨硯避之不及,讓她認字還好,讓她寫字像要害她似的,想來著還是她第一次主動碰這些。

    陳若弱用帶著水汽的頭髮蹭了蹭他乾淨的衣襟,小聲地說道:「我聽說別人家夫妻都是這樣的,我們家不點香,沒得添香的事情做,還不准我給你磨點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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