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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01:00:31 作者: 若然晴空
顧嶼又揭過一頁,剛念到一半,就聽外間幾道腳步聲響起,周仁的聲音壓低了一點,帶著些許試探的小心,在外頭道:「顧兄,嫂夫人,你們睡了嗎?」
顧嶼沒搭理他,陳若弱把帘子掀了一半,「沒睡呢?周大人是有事找文卿嗎?」
周仁頂著一頭剛從被褥里爬出來的亂蓬蓬的頭髮,露出了一個憋屈的表情,說道:「趙狄點了半個營帳的火把,尤其是我的車駕邊上,照得跟白天似的,實在睡不著,所以想來找顧兄和嫂夫人說說話,也算解個悶了。」
「噗哧……」陳若弱忍不住笑出了聲,顧嶼沒笑,反倒是開口說話了,「待歸京之後,文卿定當擇一良辰,夜半上門,邀開余兄夫妻二人秉燭夜話。」
周仁厚著臉皮說道:「嫂夫人是好客的人,我來叨擾一二沒有什麼,可我家那個母老虎她不講道理,顧兄還是免了吧,省得她拿掃把把你趕出去。」
顧嶼臉色不變,重複了一遍:「母老虎……」
周仁頓時想到了什麼,露出了驚嚇的神色,急忙道:「顧兄,你可不能把我們背地裡說的話告訴我夫人去!」
「哦?我倒是沒想這麼多,開余兄提醒得妙。」顧嶼放下帘子,給憋笑的陳若弱順了一下後背,才緩聲說道:「要是實在無趣,我借開余兄一副棋,這夜半三更,又有夫人在側,恕不奉陪。」
周仁瞪圓了眼睛,他厚著臉皮跑過來,心裡確實是存著一點你不讓我好過,我也不讓你們好過的心思的,可他怎麼也沒想到顧嶼能把話說到這個地步,要知道這次歸京過後,他們就是一條戰線上的人了,背地裡再有矛盾,表面上誰不做出一副和和睦睦的樣子來?
還是,他在顧嶼的眼裡,壓根就沒有做樣子敷衍或者拉攏的必要?
周仁努力地想了想,忽然整個人就像是被冷水澆了頭似的清醒了過來,他從離京的那天開始分析,一直到一個月前案子辦完,雖然不太想承認,可他到底還是明白,這些天他除了打下手,壓根就沒有做實事的機會,不是他沒有能力,而是顧嶼辦案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他連布局的時間都沒有,就被告知,一切都辦完了。
原本在太子一脈的設想里,這是明明是顧嶼的戲份!他才是被選出去辦實事的人!現在可好了,不光實事沒辦成,還被人當成了混吃等功的跟班,周仁只覺得自己城牆似的厚臉皮都快要繃不住了,乾笑了兩聲。
陳若弱聽見顧嶼的話,連忙拍了一下他的手,哼了一聲,說道:「你呀!哪有這樣說話的,本來也沒什麼事,說得人發臊……正好我最近在學圍棋呢,我讓人把車廂里收拾收拾,你們下棋吧,我看著。」
「不必給他台階下,打小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沒那麼客套,別慣他這毛病。」顧嶼低笑道,語氣里雖然是斥責的意思,卻讓人莫名多了幾分親近的錯覺。
周仁被冷水澆透的腦袋頓時冒了點熱騰騰的白氣,心裡順暢了,厚臉皮也回來了,自己給自己搭了個台階:「是我不識相,罷罷罷,顧兄還是把你那副棋借我吧,我可不敢跟你下,輸怕了,我找別人去。」
陳若弱就去車廂裡頭把顧嶼的棋連帶著棋盤一起翻給了周仁,還熱情地笑道:「之前我沒想著學,平白耽誤了好些天,周大人要是有心,等回京了,也讓你家夫人教教我,不論高低輸贏,總是個解悶的法子。」
周仁連忙應了,顧嶼重又把帘子放下,要給陳若弱念剛才的話本,可這會兒陳若弱已經不大想聽了,她靠顧嶼近了點,伸手抱住他的腰,把自己大半的體重都壓在他的身上,臉就埋在他的胸口,扎紮實實呼吸了一大口他身上的氣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顧嶼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髮絲,柔聲說道:「累了?」
「沒有!」陳若弱重重地搖了搖頭,過了一小會兒,把臉往上挪了挪,直靠上顧嶼的臉側,才小聲地說道:「我就是在想,以後的日子是不是就是這樣過了,孩子生下來,養大,然後我們慢慢老了……」
她說不上來有哪裡不對,可總覺得不該是這樣的,她並非是討厭平靜的生活,而是有些害怕一覽無餘的未來。
顧嶼摸了摸她的臉頰,唇角微微地彎了起來,語氣低柔道:「夫人覺得這次的揚州之行如何?」
陳若弱的臉頰鼓了起來,氣哼哼地說道:「你都快要累死在那裡了!還問我覺得怎麼樣!整天就看你一個人在忙,那麼多的事情……」
她說著,聲音卻有點變小了,「這次的案子真的太可怕了,我在想要是換了一個人,會不會查得這麼快,要是遲一天,兩天,還會有多少人死,有的時候想想都害怕。」
「祖父以前有句話,是說天底下的官要是都能為百姓辦實事,那江山能穩三百年,天底下的官要是有一半在做壞事,一半做實事,江山也能穩三百年,要是天底下的官一大半在做壞事,但有一小部分的官能震住這些人,江山一樣能穩三百年。」
陳若弱聽得新奇,眨了眨眼睛說道:「祖父他老人家怎麼就和三百年槓上了?而且這根本就不對啊,都是好官才三百年,一半是好官一半是壞官也是三百年,一小部分人能管一大半的壞官還是三百年,就沒有五百年,八百年嗎?」
顧嶼失笑,低聲嘆道:「沒有八百年的王朝,歷朝歷代都是輪迴,天下蒼茫,人如螻蟻,匆匆百年,或於亂世朝不保夕,或在盛世安享福壽。前朝有人說,寧為太平犬,不做亂世人,能與夫人生在盛世之時,死生不見戰亂,已經是文卿不知道修了幾輩子的福氣。」
顧嶼的表情很認真,看著他的雙眼,陳若弱忽然覺得心裡很沉重,可是過不多時,就像是有一隻大手拂開了壓在她心頭的烏雲,她的鬱結慢慢地散開了,取而代之的,是長出一口氣。
兩個人在車廂里靜靜地抱了一會兒,外間偶爾傳來輕微的人聲,遠遠的有狗叫聲響起,除此之外,就是一片深夜裡獨有的靜謐。
忽然,一道長箭破空之聲掠過車駕,隨即就是數道紮實的鐵穿木板的悶響,外間陡然亂了起來,有人大聲叫著保護欽差大人,陳若弱起初沒有反應過來,卻見顧嶼立時冷了臉色,一把將她護在身下,揚聲對外道:「看住犯官,原地守衛,不要讓任何人有接近他們的機會!不用管我!」
車廂的簾帳垂掛著,里外看不見,但顧嶼第一時間判斷了射箭的方向是在林子深處,而且並非是為了取他性命而來,箭頭入木的聲響都抬得很高,顯然不敢真的刺殺他,刺客只想玩一手圍魏救趙之計。
箭雨來得快,散得也快,顧嶼緊緊地壓著陳若弱,把她護得一根頭髮絲都不露出來,透過簾帳的縫隙,他看到不遠處的監籠仍舊被趙狄帶著人護得嚴實,頓時鬆了一口氣,卻也不敢太過鬆懈,警惕地感受著外間的動靜。
發覺趙狄根本沒有挪動一星半點,林子裡的人顯然急了,對著顧嶼的車駕再次放了一輪箭,這次的箭比上次更低了一些,陳若弱注意到有的箭幾乎是擦著顧嶼的後背過去的,眼睛都發紅了,她仔細地看了一下,發覺射到裡面的箭大部分都是從簾帳那一面進來的,只要挪過去一點,用鋪床的木板擋住簾帳那一面的空當,車廂里就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