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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01:00:31 作者: 若然晴空
    顧嶼忙活了好幾天審出的肉鴿鏈,審到最後樁樁件件都和周余手底下的人有關,由於事情實在太過駭人聽聞,所以顧嶼挑了其中一戶殷實人家作為開篇。

    這狀紙是顧嶼親筆寫的,不僅格式規矩,更兼文辭毒辣,字字誅心,周仁念著,只覺得念到了一個周字,都跟著周餘一起臉熱。

    「……人皆有子,戶戶是此,疼似金玉,寵如明珠,水冷懸心,水溫尚憂,置於掌心怕著寒,含在唇舌尤怕熱。殺人子取肉食之如殺雞屠狗,更兼買賣,視若平常,約周公已入仙境,不與凡人同,然皇恩浩蕩,天子有諭,命查此案,人之罪,與人論,仙之別,請周公待死後與天言。」

    顧嶼收起周仁遞來的狀紙,讓那戶丟了孩子的人家上堂來,只是話音才落,就聽周余啞聲說道:「不必勞欽差費心,這罪老夫認了。」

    顧嶼微微地挑起了眉毛,周余抬起頭,目光卻還冷厲著,似乎是有些惱怒,又有些無可奈何地說道:「可此事並非從老夫這裡開端,不信欽差大人去問問,肉鴿一說究竟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兩百年前就有!百姓亂世里易子而食,荒年仍舊吃人!等到盛世太平了,照舊有人惦記著人肉的滋味,只是沒個正經名頭不好辦,從我來這揚州城的第一天,就知道這灘渾水裡有多少齷齪!」

    「可聖上派你赴任,不是為了讓你來操持人肉生意的!」周仁忍不住怒聲斥道:「你是一道御史,天子手腳,更有調兵大權,盡可破此危局,或將此事上報朝廷!」

    周余的那些理直氣壯就像魚肚子裡的泡泡,一戳就泄了個乾淨,他聲音沙啞著說道:「官場的水有多深,豈是你們這些天生富貴的子弟能懂的,三品的御史,官階高嗎?一點都不高!」

    被他的態度激怒,周仁還要和周余理論,顧嶼已經制止了他,他的語氣淡淡的,只道:「你既已認罪,那就無需再多言,揚州府衙能審的只到這裡,其餘的話,留著上京再說吧。」

    聽了顧嶼的話,周余就像是一瞬間老了十歲,面容里也泛上了愁苦之色,昔日的風光不再,就像是一個再狼狽不過的老人家,要是不對著地上捲起來的萬人血書,只怕同情他的大有人在,下堂之時,周仁氣得遠遠對著周余的背影呸了好幾下。

    因為周余的提前認罪,顧嶼安置在內堂的諸多人證苦主都沒了上堂的機會,周仁躲了,顧嶼不閃不避,耐心地向他們解釋了審官的流程,並告知他們周余已經認罪,想了想,又道:「這次的案情實在太過惡劣,聖上應該會考慮民意,審過周余之後,不會按律在京城處死,而該是發回揚州當眾論死,諸位不必急躁,也沒有追去京城的必要,其餘一些相干人員,例如朱大之類,本官明日審問結案之後,即刻著人將案捲髮往京城,按理行刑最遲不超過兩個月。」

    在後堂的苦主們多是丟了孩子,好不容易找到線索,卻連屍骨都找不回來的,要是換了旁人,幾番推搡就得犯眾怒,但顧嶼的態度實在是太好,而且把朝廷的審問流程講解得一清二楚,就連原先哭得最慘的一家都擦乾了眼淚,表示很能理解欽差大人的處境,也相信他的人品。

    送走這些苦主們,天色已經不早了,明日還有收尾的後續要辦,顧嶼整理了一下今天的口供,雖然料想消息還沒有傳到京城,但也沒有鬆懈,周余認了罪,就該下獄,他親自著了一百兵卒日夜輪班,就守在周余的單間牢房外,不說是被人暗害,就是周余想要自盡都沒有那麼容易。

    而周余這樣的人,能多活一刻就是一刻,他要是有那個膽子自盡,前世也不必輾轉半年,早就死了。

    揚州城的案子不算告一段落,也算是完成得七七八八,陳若弱也讓喜鵲和翠鶯擠在百姓裡頭聽完了白日裡公審的案子,只是聽著轉述,她都興奮得臉頰發紅,想來要不是懷著孕,早就擠過去跟著眾人一起看了。

    喜鵲比翠鶯會說話,見陳若弱喜歡,連忙又回憶了一下細節,夸道:「小姐你是沒瞧見,姑爺在堂上穿著官服的樣子可威風了,他一拍驚堂木,底下的人全都抖三抖,那個周余,看著挺大一個官,整個臉全白了!」

    陳若弱喜滋滋的,但還是故意說道:「他犯了事,心裡虛嘛,被嚇一跳,肯定得白臉,跟文卿可沒什麼關係。」

    「小姐這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呢!」翠鶯吃吃地笑,「我邊上的大姑娘小媳婦,看姑爺的眼神都發直,哈喇子都要流下來了,嘻嘻,誰能想到姑爺堂上審案的時候那麼個冷冷的人,回到家裡對著我們小姐,是那樣一副溫柔的樣子呢……」

    陳若弱被說得臉紅,直背過身去了,忽然想起了什麼,迴轉過身子,說道:「周余認的只是肉鴿的事情嗎?他這樣的人,背地裡不是應該犯了很多事?」

    這回喜鵲還沒有回答,顧嶼已經推門而入,聞言低笑一聲,道:「是還有別的事,但不能在堂上說。」

    陳若弱聽見顧嶼的聲音,連忙轉身朝著門口看去,一骨碌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今天這麼早回來!」

    顧嶼失笑,道:「以後會更早的。」

    第七十一章 乘風

    周餘事了,顧嶼在這揚州城的事務也確實告了一個段落,至多還有些收尾的雜務,那些對他來說,並不算什麼。

    滿打滿算,辦案的時日還沒有在船上花費的時間長,可陳若弱一點也不覺得驚奇,顧嶼辦案簡直就是奔著玩命去的,別人幾天的時間要完成的事情,到他手裡就非得壓在一天或是半天之內完成,平時連個閒暇的時間都沒有,這還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在揚州府衙的時候,指不定是什麼樣子呢。

    她心疼,可到底也只能勸他該歇的時候歇一歇,畢竟是為了百姓做事,再苦再累都沒個說法,這下可好了,事情都忙完了,等到回京,就算再有什麼差事辦,至少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天天累得連水都喝不上。

    顧嶼把審問周余的相關資料整理過後,太子的第二封飛鴿傳書也到了,信里仍舊沒有廢話,簡單地說明了一下元昭帝對這件案子的看法和態度,再次給顧嶼和周仁吃了一顆定心丸。最後讓顧嶼不要擔心其餘的事情,查出犯官不必走那些個流程,直接帶回京來。

    能夠在信里給出這樣的承諾,說明京城那裡已經猜出了這樁案子背後牽連必然不小,顧嶼心知肚明,太子身邊的人有很大一部分是能做實事的,這次淮南道之行,看似是他孤身一人,其實背後站著的是整個太子一脈。

    後續收尾的工作顧嶼就稍稍鬆了松,讓閒暇了這麼多天的周仁忙了個徹底,這世上從來不缺少能做事的人才,能做到八面玲瓏不落人話柄才叫困難,他這一趟不知是功是過,幾乎沒讓這個名義上的副使沾手一星半點,知道的是他謹慎小心,不知道的當他剛愎自用排擠同僚。周仁一開始倒是還抱怨,等到漸漸回過味來了,頓時變得積極起來。

    三五日看盡揚州秋景,離開揚州城的那日,黃勝帶著數十位淮南道治所的官員來送行,一直送到城外二十里,顧嶼回到車駕上時,陳若弱已經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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