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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01:00:31 作者: 若然晴空
他投靠太子時,已經是他失勢之後,世態炎涼,人心思變,他能看得出來太子的變化很大,但是之前接觸不多,所以並不是很清楚究竟變了多少,但他現在,忽然有些明白了。
一個真正英明的君主,不在於他本身有多麼的聰明,也不在於他有多少魅力能夠籠絡到有用的人才,而在於他的心中是不是亮著一盞明燈,能給手底下的人指出一條明路,坦坦蕩蕩,心懷大義,這樣的人即便有些衝動愚鈍,但他為君,底下的人至少看得見光亮。
顧嶼收好了信紙,卻不代表他準備按照太子說的去做,只是有了這一份承諾,他可以先派人把相關人犯都抓起來,等到回京再轉判決。
在即將開堂審周余之前,得到這麼一封態度明顯的信,若是旁人,那是真實實在在吃了一顆定心丸,比如周仁,周仁在拿到太子的信時整個人差點都沒哭出來,當即撩了袍子對著京城的方向端端正正行了個大禮,但對於顧嶼而言,只是心中一點觸動而已。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要做的是什麼,也想好了後果,設想了最好和最壞的結局,所以無論發生什麼事,他是最波瀾不驚的人。
這日過午提審周余,顧嶼仍舊讓府衙大開,只在公堂外頭一線之隔的地方設了鐵柵欄,派了衙役守衛,讓全城百姓有空閒的都過來圍觀,也是打實了主意公開審案。
最近這些日子,整個淮南道鬧得沸沸揚揚的,尤其是揚州城,才出了那麼多的事情,到了今天,要審的居然是堂堂正三品的道御史,那可是一方大員,整個淮南道的天,只要不是實在忙得沒法子的,連臨近的幾個州的百姓都提前趕過來,一直從府衙公堂里擠到外頭兩條街。
顧嶼在正位邊上給黃勝留了座,周仁和另外一位淮南道治所的重臣對坐下首,他居右位,周余被帶上來的時候,雖然面色憔悴,但並沒有穿囚服,見了顧嶼和黃勝也不跪,只是微微彎著腰站立。
這裡頭有講究,官審民可即刻結案,死罪要上報刑部,驗證無誤之後,轉呈天子御前批閱,有了天子親筆批覆,再下轉地方官府,判定死期,而官審官就麻煩得多了。
無論大罪小罪,品級高低與否,都不可當堂結案,犯官認罪之後,審案官員將堂上筆錄並口供整理之後上報京城,由大理寺審批無誤,再轉下公堂判罪,罪刑定後,再呈報大理寺,大理寺確認無誤,由大理寺主事官員向天子上報,天子首肯之後,先下達吏部划去犯官名冊,再將犯官提到京城重審,審問無誤之後,才能結案。
前世周余就是在提到京城重審的路上被人滅口,導致斷了線索,這期間整整過了半年有餘,朝廷對判定官員犯罪的謹慎程度可見一斑。
顧嶼沒有拍驚堂木,緩聲說道:「本官奉君命下淮南,徹查淮南道難民一案,到今日已有半月之久,期間查出諸多事項,更牽連出數十位地方官員,其中揚州刺史徐景年已經認罪,案情上報大理寺,等候聖裁,今日所審,乃是淮南道御史周余,本是牽連案,但在開堂之前,有人給本官送了一樣東西。」
他說完,看了周虎一眼,周虎立刻領命,去到後堂,搬出了一卷一人多高的厚實白布,顧嶼對他點了點頭,周虎就和周豹兩個人一起,把那捲白布在公堂上鋪展開了。
底下離公堂近的百姓們頓時炸開了鍋,竊竊私語的聲音大了起來,黃勝和周仁,連帶著那個淮南道治所的官員全都驚訝地坐直了身子。
那捲白布鋪展開,上頭竟然是一片密密麻麻的血書,全是人名,有的字跡尚可,有的則是歪歪扭扭的幾道筆畫,似乎是按著每村每地挨個寫的名字,同姓的都聚在一起,有些游離在邊上的名字夾雜其中。
然而無論是聚攏的名字,還是游散的名字,那些血跡或深或淺,全都十分清晰,似乎每一個筆畫裡,都能看出清晰的恨意。
這是……萬人血書!
第七十章 認罪
萬人血書不是沒有過先例,就在本朝太宗年間,發生過一起封疆大吏魚肉一方,百姓困苦之下,由數位入京趕考的舉子帶頭,每家每戶咬破手指寫血書陳訴冤情,最後運到京城的時候,竟然用了上百匹馬足足拉了一個多月才拉完。
時間倉促,顧嶼帶上堂的血書數量並沒有那麼多,然而上頭的名字擠擠挨挨,早就超過了萬人之數,寫在最前頭的十幾個名字字跡還算工整,周餘一見,臉色就是一變,等到再往後看,已經沒有太多認識的人了。
顧嶼觀察了一下周余的反應,眯了眯眼睛,揚聲說道:「周余,告你的案子太多,本官一件一件地來,第一條和徐景年一樣,去年九月十二深夜,你長子周成,二子周達,兩人無視宵禁,夥同一幫揚州混混強擄民女趙氏至煙花柳巷,輪番將人侮辱之後留名而去,趙氏不堪受辱自盡。
身為一方父母官,你本該大義滅親秉公行事,卻立案強污趙氏為妓,將其死因歸咎成為妓多年,愧而自盡,趙父堂上怒斥直言,被你二子記恨,第二日就被人發現死在家門前。」
周余沒說話,顧嶼也不需要他說話,即刻讓人傳了周余的兩個兒子上堂問案,連帶著那幫為虎作倀的揚州混混,和那夜的三名目擊學子,趙父和趙氏父女相依為命,只在鄰近城門處租住了一間民居,邊上住著的多是一些在揚州城中求學的貧寒學子。
那日這三人偷偷避開宵禁賞月飲酒,回來時正好撞見趙父被害一幕,也是這些日子顧嶼公正廉明,開堂以求案,才定了這幾個學子的心,把這件事報了上來。
周余的長子已經三十來歲了,不敢看人似的低著頭,還有些窩囊地弓著背,二子個頭高一點,約莫和顧嶼年歲差不多,聽著邊上報他的罪名,怒得血氣上頭,額上青筋豎起,眼神很是駭人,顧嶼卻不在意他看自己的眼神,只是擺了擺手,讓目擊的學子繼續陳訴。
那學子定了定心,不再看向周達的方向,語氣加快了一些,「那時候周大公子說教訓一頓就成了,午間開堂晚上就死人,對周家的名聲不好,周二公子不聽,撿起地上的半截青磚,對著趙老伯的頭砸,砸得血肉模糊的,趙老伯還想掙扎著跑,周二公子追了兩步,拔出刀來從背後把趙老伯給捅死了……」
顧嶼點了點頭,又讓傳仵作,趙家父女的屍骨在結案之後一併扔到亂葬崗火化,經手的只有當時官府里的仵作,仵作為賤役,周余得勢自然靠周余,這會兒見周余要倒,上堂來時頓時嚇白了臉,將當時經手的情況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和那學子所言的殺人細節不謀而合。
周余也許從來沒有想過在揚州的這片地界上,能有人推翻他結的案子,故而也沒有很用心地善後,趙家父女在官府里的籍貫仍舊是平民籍,這就否決了他第一審的判詞,加上學子和仵作的口供,周成和周達強占民女,事後殺其父滅口的案子,就是板上釘釘了。
這個案子顧嶼結得很快,因為事先已經讓相關人員堂下待傳,省去了提審的時間,前後只花了不到半個時辰,周余還是撐著不說話,顧嶼看了周仁一眼,周仁對他點點頭,取出一份擬好的狀紙,起身念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