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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01:00:31 作者: 若然晴空
吳大官人面色如土。
派周虎去抓人的空當,顧嶼磨墨提筆,親自替王秋寫了一份狀紙,估算著時間周虎應該回來了,卻沒聽見通報,正有些疑心,外頭周豹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好半天都沒把話說全乎,最後喘著氣指著門口說道:「大人,您還是出去看看吧!」
顧嶼放下手裡的筆,起身跟著周虎出了內堂,才到揚州府衙的外堂大院裡,就見周虎親自押著個穿著綢緞衣裳的中年人,後頭十來名廂軍各自押著被捆得嚴實的人,邊上不遠,站著一大群披著廂軍外袍的孩童,最大的不超過十一二歲,看人的目光有的是怯怯的,有的很是麻木,露在外面的胳膊手臂上都是傷,讓人看了不落忍。
「主犯抓到了嗎?」顧嶼看向周虎,眉頭微微地挑起,他記得平民人家不能穿這樣制式的青綢,也就是說周虎押著的中年男人,至少也該是有功名在身的人。
周虎就把自己今天的所見所聞如實對顧嶼說了一遍,顧嶼順著周虎憎惡的視線看向吳大官人,點了點頭,說道:「你做得不錯。」
吳大官人被捆著手腳,但還想維持一點體面,勉強開口對顧嶼說道:「這位應該就是欽差大人了,學生吳自道,是去歲的舉人,買賣幼童之事雖然不合法規,但至多是處罰金,學生沒有要害他們性命的意思啊!」
顧嶼並不理他,看向緊緊拉著妹妹小手的王秋,道:「我會讓人給你們在府衙里安排住處,這些日子你們就先在衙門住下,等結案,你們會有一部分的補償,到時候是歸家還是另尋善堂,都隨你們。」
王秋拉著妹妹就給顧嶼磕頭,被他提醒,周虎救出來的那些孩童一個個的也都跪了下來,只是他們有大有小,大部分的知道人事的是對著顧嶼跪,也有的是對著周虎跪,還有的是對著那些親手把他們救出來,給他們穿上衣服的廂軍們跪。
顧嶼扶起王秋,語氣里並沒有太多同情或是別的什麼情緒,只是淡聲說道:「原告被告都在,人證也齊全,直接開堂。」
揚州府衙里的小吏倒是有些習慣了這位欽差大人的雷厲風行,周仁帶著一肚子氣回到官驛,屁股還沒坐熱,就又被府衙來人給請了回去,他咬牙切齒了一路,等臨上堂接過顧嶼給他的狀紙看了幾眼,整個人就都沉默了下來。
書吏知道周仁是剛剛才從官驛趕回來的,趁著還沒開堂,壓低聲音給他解釋了剛才發生的事情。周仁聽完,看了看坐在堂上的顧嶼,從前天到剛才,這個人已經連著處理了很多事情,還辦了兩樁案子,幾乎是別人一個月才能做完的分量,他甚至還能抽空陪夫人去看了一場燈會,簡直就像個鐵打的人一樣。
他有的時候覺得顧嶼這個人很聰明,又很蠢,明明很有能力,卻一點都不懂得勞逸結合,張弛有度,可他現在忽然覺得,也許不是顧嶼不懂這些,只是他真的沒有辦法停下來而已。
蒼生皆苦,唯有前行。
顧嶼辦案的速度仍舊很快,吳大官人是個讀書人,口舌也伶俐,他就先提審朱大一家,順著王秋的口供,又在朱大家裡找到了交易的憑證,連帶著解救出來的孩童們也有相當大的一部分願意站出來做證,很快就確定了朱大一家連同僱傭的幾名夥計買賣人口夥同殺人的罪名。
吳大官人很能狡辯,但他府上的人卻不是個個機靈,把吳大官人放在一邊,數人分開審問,得來的口供幾次核對,不多時就問出了結果。
原來吳大官人膝下只得一子,自小體弱,後來就有人給開了偏方,說用人肉做藥引,吃上幾年就能身體康健,吳大官人起初沒有那個膽子,後來漸漸地發覺不少大戶人家都會這麼做,猶豫再三,還是用了那個偏方。
說起來也是怪事,那吳小公子只是嘗過幾回人肉的滋味,就再也不能吃別的肉,吳家老太太心疼金孫,最多的一陣,吳小公子一個月吃了四個人。
吳大官人從最初的戰戰兢兢到習慣,甚至有的時候見兒子吃人肉,也會跟著吃上幾塊,已經不怎麼把吃人當成一回事,如今東窗事發,他整個人都嚇得痴了。
顧嶼把書吏記下的口供看了一遍,眉頭微微蹙起,但還是在底下蓋了印章,由於人證物證齊全,並不需要吳大官人簽字畫押,他把口供收錄進案宗里,直接宣布退堂。
無論看過幾次,周仁都忍不住在心裡感嘆,顧文卿這人不去大理寺專管審案真是糟蹋了。
第六十章 晨曦
根據朱大的口供,這些日子聽聞欽差到了揚州,上上下下的買賣都不敢多做,除了王秋之類有軟肋在他們手底下的,也不敢把人放出去,誰成想只是貪了一點銀子,就被抓了個現行。
顧嶼並沒有和這些人多說的意思,他知道,有些人一旦跨過了為人的底線,就不能再用常人的標準衡量他們,買賣宰殺人口在這些人看來,大約是件和殺豬宰羊差不多的勾當,只不過是背地裡的買賣罷了。
朝廷刑法對這種犯人的處罰是非常嚴重的,一般而言都是主犯凌遲,從犯腰斬,遇赦不赦,沒有免死的道理,難以界定的是吳大官人這樣的買主,如果只按照正常的流程來看,殺害幼童的屠夫等同受僱殺人,吳大官人是雇凶者,大寧律規定受僱殺人者監二十年,雇凶者死,從犯及知情不報者監十年,遇赦可赦,但顧嶼認為,吃人也該是死罪。
大寧開國數代,律法大半照搬前朝,另依國情酌情修改過幾回,可無論是前是後,都沒有過盛世之下,吃人為樂的前例,也就無從判刑,罪是定了,案也結了,可顧嶼覺得,還有其他該做的地方。
周仁頭一次沒有和他抬槓,而是認真地分析道:「那朱大既然說揚州城裡吃人不是新鮮事,就說明吳自道不是個例,連根拔起尚不容易,何況要加重罪名。文卿世兄,你初入仕途,假若一意孤行,日後少不得要落下個酷吏名聲,這事不如交給我,等回京後我同家父商議,以他名義上奏,聖上也會重視,這樣一來,不是兩全其美嗎?」
顧嶼倒是多看了他一眼,不過略一思量,還是搖頭說道:「此事不該由臣下上奏,應該派人向太子殿下傳遞消息,一則殿下在其位,由他提出修改法案,無僭越之嫌,二則你我都是殿下臣,越過殿下直奏御前,有搶功之疑。」
「世兄真是大才!」周仁茅塞頓開,忍不住高聲叫道,停頓片刻,他陡然反應過來了什麼,又驚又喜地看向顧嶼,「世兄這是,這是……」
顧嶼卻沒有多說的意思了,把方才的案卷及口供整理備份,就像是面前沒有周仁這個人似的。
揚州府衙例積壓下來的公文非常多,各縣的案卷有很多都是來時什麼樣,擺在那裡還是什麼樣,顧嶼幾乎要疑心徐景年打從調任揚州刺史以來就沒做過一天正經事,他讓人把積壓的案卷都搬了出來,按照罪狀年份分門別類,就這麼處理了一個下午的公文。
周豹站在邊上,想到來府衙前陳若弱的囑咐,幾次想提醒顧嶼去吃飯,可每次一開口,總是會有幾個人對著他怒目而視,他也就只好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