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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01:00:31 作者: 若然晴空
    東南巷裡擠擠挨挨二十來戶人家,周虎本以為小孩穿著破爛,應該是那幾戶草木瓦屋家的幼童,沒想到他竟然是直直朝著最盡頭的紅木大門走去,他又疑心是這家僕從的兒子,但仍舊感到一點違和的地方,所以他隱匿在斜角處的屋頂上,眯著瞎眼看小孩敲門。

    小孩敲門的動靜不像僕從的規矩,但又不似主人家的孩子那般有底氣,輕輕的,像小貓撓,可門還是很快就被打開了,簡直就像是有人在邊上等著似的。

    門後是一個中年的婦人,面相有些刻薄,一見小孩這副慘兮兮的樣子,粗眉就狠狠地擰了起來,也不讓他進門,就這麼堵在門邊惡聲惡氣地說道:「摸了幾條?」

    小孩顫巍巍地從懷裡摸出一個破舊乾癟的錢袋子,裡頭有些散碎的銅錢,他急切地想要打開,中年婦人一見就氣樂了,一把拍掉錢袋,拎著小孩的耳朵低聲叫嚷起來,「老娘是讓你這小畜生去摸,沒讓你去討,今兒街上人那麼多,你是不想摸還是摸不著?不當剃家,你是想像狗三兒那樣?」

    顯然「狗三兒」這個名字還是很有威懾力的,小孩被嚇得抖了抖,用顫抖的鼻音哼道:「我再也不敢了……」

    中年婦人指著巷子外頭,「趁著燈會還沒個散,你給我去摸至少兩條回來,不然……哼,你倒是算了,信不信我把你妹妹送到李大官人府上後廚去!」

    小孩頓時白了臉,連連磕了頭,一轉身就朝著巷子外面跑去,周虎隱匿在屋頂上,把一幕看得真切,他眯了眯眼睛,又閃身到了那處紅木大門的屋頂上,看清楚裡面的布局,步子停也沒停,就離開了。

    陳若弱嘴上說著要在外面多待一會兒,可到底心疼顧嶼的身體,怕他睡得少了,第二天到了衙門沒有精力查案,沒多久,就藉口腳走疼了要回去。

    她的心思在顧嶼看來就如琉璃般通透可視,卻沒有說破的意思,順著她的話點了點頭,兩個人照著原路折返回去,花燈的光亮照著漆黑的地面,地上一雙人影,暖意融融,周豹不遠不近地在後頭跟著,明明距離沒怎麼變,他卻莫名升起了一種,離自家一雙主子很遠很遠的錯覺。

    回到官驛沒有走太長時間的路,不過東南巷更近,陳若弱以為周虎早該回來了,一問才知道還沒有,不禁有些奇怪,顧嶼倒是猜到了什麼的樣子,只是對她道:「天也晚了,就是真有什麼案子也要等到天亮,你快去睡吧。」

    陳若弱啊了一聲,「那你不睡嗎?」

    顧嶼剛要回答,就聽外頭丫鬟通報,說是周虎回來了,還帶著個髒兮兮一身傷的小孩,陳若弱也顧不上去問了,連忙讓他們進來。

    周虎拎著王秋進來,陳若弱一見就認出來了,就是剛才路上搶她東西的小孩,忍不住開口問道:「周虎,你怎麼把他帶回來了啊?他家難道沒有大人嗎?」

    「回夫人的話,這事外人說不清楚,還是讓他自己解釋吧。」周虎看了一眼王秋,見陳若弱的視線不住地落在他臉上的傷痕上,又道,「這是他自己弄出來的,我給他檢查過,沒壞到骨頭,都是皮外傷,養幾天就好了。」

    陳若弱鬆了一口氣,讓喜鵲去取藥膏來,半蹲下來摸了摸王秋的頭,問道:「好好的,你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你爹你娘呢?怎麼跟著生人走?」

    王秋怯怯地看了她一眼,又抬頭看了看面相兇惡的周虎,瑟縮了一下,不敢對上陳若弱的眼睛,小聲地說道:「我跟我妹妹是被賣到朱三家的,他先前說會給我們吃飽肚子,還要供我上學堂,可是沒過多久,他就讓我們去偷東西……姐姐,你買我吧!還有我妹妹,我們吃得很少,可是很能幹活!」

    說到後來,王秋的眼睛亮了起來,帶著些許希冀的光芒看著陳若弱,陳若弱猶豫了一下,看向顧嶼,說道:「這是不是也是一樁案子?」

    顧嶼走近一點,目光落在王秋的身上,眉頭微微地舒展開去,順著陳若弱摸過的地方,也摸了摸王秋的頭,並沒有回答她的話,反而答非所問地說道:「明英還缺一個伴讀,收下他也無妨。」

    王秋機靈得很,一聽這話就知道有著落了,頓時連連跪地磕頭,陳若弱看他一臉的傷,要把他扶起來,都沒拉得住,小孩恭恭敬敬地對著顧嶼磕了三下頭,又朝著她也磕了三個頭,再抬起頭的時候,額頭上都落了一小塊紅色。

    喜鵲取了藥膏來,陳若弱嘆了一口氣,讓喜鵲和翠鶯帶著王秋下去塗藥膏,走到內間,面色有些愁苦地抱住了顧嶼的腰,嘆著氣說道:「這天底下,怎麼就有那麼多讓人難受的事情呢?」

    顧嶼拍了拍她的頭,想要安慰幾句,卻又不知從何安慰起,世道本就不是公平的世道,聖人說眾生平等,可事實是人生來就有差異,有人出身顯貴註定一世安樂無憂,有人窮困潦倒只能為三斗米折腰,還有的人半生富貴半生窮苦,真正有能力改變自己命運的人總是少數,這世上的大多數人都是逆來順受,安於現狀的。

    他若不是自小讀遍聖賢書,大約連這份思緒都不會有,有太多的人局限於學識,只看得到眼下的一方小天地,為了那些天生富貴之人腳底下看也懶得看的一點錢財,奔走勞累一生。

    陳若弱也就是一時感慨,很快就恢復了過來,見顧嶼露出些沉思的模樣來,反倒有些好笑了,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笑道:「這是入魔了?再大的案子也得等到明天,你總不能大半夜的開堂審訊去吧?還是快睡。」

    「讓夫人擔心了。」顧嶼回過神,反手握住了陳若弱的手,他的語氣很溫柔,聽上去並沒有要出門的意思,陳若弱也就鬆了一口氣,拉著他到了裡間。

    初秋的夜晚要比夏夜涼爽了不少,床底下的冰盆撤了有好幾天,原本水涼的絲綢薄被也換成了細棉紡的內里,蓋著一樣輕薄,卻多了幾分溫暖,床榻上枕頭邊,放著好幾本已經讀完的話本,陳若弱看顧嶼還有要翻新的話本的趨勢,連忙按住了他。

    「不讀了不讀了,今天這麼晚了,再念幾回話本,還要不要睡了?去洗漱一下,我們一起睡,睡個好覺!」

    顧嶼很少反駁陳若弱的意見,聞言也就笑了笑,放下了話本去洗漱,陳若弱坐到床沿,把讀過的話本整理了一下,手按在了顧嶼給她讀過的第一本話本上,不期然想起了那話本里的最後一句話。

    「不過一老婦醉後自語也,不足信,又堪憐,記此於春日,不念雪嫣。」

    她忽然發覺這話有些其他的意思,心裡咯噔了一下,把話本收到了最底下,搬回了書桌上。

    顧嶼洗漱完出來,倒是一眼看到了被壓在最底下的那冊話本,倒也沒說什麼,幾步近前,替正在整齊床鋪的陳若弱拉平了被褥的皺角。

    「以後別念這些話本了,怪心酸的。」陳若弱一邊鋪床,一邊似是猶豫了一下,小聲地說道。

    顧嶼有些驚奇地挑了挑眉,低聲笑道:「那故事,王公子不是和丫鬟在一起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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