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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01:00:31 作者: 若然晴空
她的官話倒是好聽得很,不帶半點南方的口音,周仁才提筆記了幾行,就抬眼看了看陳若弱,看上去有些徵詢的意思,「嫂夫人,這些不用記吧,就是拿到堂上做供詞,也沒有判處的罪名。」
「買賣良籍給人做妾,沒有罪名可以判嗎?」陳若弱驚道。
周仁熟讀大寧律,聞言點點頭,看了一眼紅仙,補充道:「父母買賣子女合乎法理,所謂瘦馬……那些人家從父母手中將幼女買來,以收養為由教養她們長大,送進商賈府邸做妾也是以收取聘妾禮為幌子,並無違法之處。」
紅仙的臉色有些發白,急急辯解道:「她們還會把挑剩下的次品賣進妓院!」
周仁露出了一個同情卻又無奈的神色,「父母買賣子女是合法的,按大寧律,養父母只要能拿出供養孩童五年以上的憑證,就等同父母。」
陳若弱的眉頭擰了起來,周仁的筆端在硯台上磕了磕,見一院子的人都是一副惶惑難言的模樣,忍不住也跟著嘆了一口氣,只是他剛要說話,就聽陳若弱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拍手說道:「但是之前又沒有人把這些事情捅給朝廷知道,律例是死的,人是活的,聖上那麼英明,只要了解了前因後果,一定能做出公正的判決。」
周仁一愣,陳若弱對他笑了一下,說道:「周公子只當幫我個忙,把這些女子的冤屈記下,聖上是個好人,他見到難民苦楚,就派人來查,要是知道了這些,肯定也會做些什麼的。」
紅仙的眼淚糊在臉上都發乾了,嘴唇微微地顫著,似乎有些不信地重複了一遍,「……聖上?」
陳若弱認真地點了點頭,看了紅仙一眼,覺得她和喜鵲形容得一點也不像,就對她笑了笑,說道:「淮南道的難民逃到京城,正好撞到聖上微服私訪民情,才有了這次派欽差來查案,你別怕呀,這次的事情他老人家一定會管的!」
周仁嘴角微抽,看著陳若弱一臉的認真,只覺得她和那些朝上厚著臉皮拍龍屁的大臣是一家的,區別在於她是真心實意地覺得聖上是個天大的好人。
不知道是不是被陳若弱哄過來了,紅仙擦乾淨眼淚,把自己的經歷統統講了一遍,其餘的女子也都一一上前來,周仁才記了五六個人,外頭就有通報,說是欽差大人回來了。
顧嶼不是一個人回來的,他走時只帶了兩個隨從,回來的時候後頭卻跟了一大幫穿得破破爛爛的鄉民百姓,陳若弱才迎出來,就被喜鵲驚叫著拿帕子蓋住頭臉。
「周虎周豹,去把這些鄉民安置在官驛的空房裡,過午我要帶到公堂上,讓他們把今天說的話做個口供……罷了,你先帶他們去洗個澡,吃些東西,其餘的事情之後再說。」
周豹連忙應了,周虎眯著眼睛打量了一下被顧嶼帶回來的鄉民,也跟著點了點頭,兩兄弟都是殺過人見過血的,不用怎麼嚇唬就是一身的凶氣,這些鄉民一個個面黃肌瘦,瞧著也可憐得很,幾乎沒怎麼費工夫,就像一群小雞崽似的跟在周虎周豹兩兄弟後頭走了。
周仁從陳若弱身後轉出來,對著顧嶼露出一個假得不行的笑,還作了個揖,「方才來串門,替嫂夫人做了一早上的苦工,文卿兄可再沒有理由攔著開余蹭一頓飯了吧?」
顧嶼收攏手裡的摺扇,笑了笑,還沒說話,陳若弱就把臉上的帕子揭了,幾步跑到了他的身邊,給他擦了擦頭上的汗,有些心疼地說道:「怎麼把臉曬得這麼紅,你去哪兒了?餓了沒有?忙活一早上,我都沒來得及做點菜。」
「無妨,倒是周兄看著很有幾分勞累,這是……」顧嶼看了看周仁,接過陳若弱手裡的帕子,給她扇了扇風。
周仁才要訴苦,就聽陳若弱低下頭,小聲地說道:「原以為能幫上你什麼的,結果又攬了一樁事情給你,都是我不好,周大人是幫我整理了一下昨天那些女子的口供,還沒做完呢。」
她說的話,在顧嶼腦子裡過了一遭,就基本能還原出整個過程了,顧嶼揉了揉她的頭髮,溫聲說道:「無妨,正好連同這次的事情一併上報天聽,這等齷齪之事早該懲戒,聖上不會放著不管,夫人做得很對。」
周仁忽然覺得外頭人都說他懼內是件挺冤枉的事情,瞧瞧人家顧文卿,這睜著眼睛說瞎話,把黑指認成白的工夫,簡直爐火純青,絕不是一天兩天能煉成的,京城第一懼內的名頭應該換他來做,才叫個實至名歸。
陳若弱原本是想先認個錯再好好解釋一下的,沒想到才認了錯,就被寬慰了,臉上頓時泛起了薄紅。
其實顧嶼說的也沒錯,前世黃輕查案,因一樁案子不得不和一位秦淮名妓打了幾回交道,得知了所謂揚州瘦馬的內情,便把這件事情和他所查到的案情一併上達天聽,只是當時周余半路被人滅口,把負責此事的太子弄得焦頭爛額,元昭帝雖然過問了幾回,但終究為著淮南道之事,把這件事情忘在了腦後。
之後立下新法,規定父母不得買賣子女入賤籍的是新君,一力促成此事的是黃輕和他,事實上連他當時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幫黃輕,後來想想,大約是覺得若弱要是在,一定會督促他同意。
周仁到底還是沒能留飯,顧嶼回來的時候就已經遲了,陳若弱一早上忙來忙去,也沒來得及做點什麼,他唉聲嘆氣地走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受了什麼苛待。
官驛的廚子是精心挑選上來的,做的菜也很有淮揚菜的特殊風味,陳若弱起初沒覺得,吃了幾道之後,才發覺送來的菜餚基本上沒有辛辣的,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清淡養生,滋味卻足,是淮揚菜的特色。
約莫是祖上的原因,她倒是很喜歡,偷偷瞧了瞧顧嶼,見他沒什麼特別的偏好,輕輕地哼了一聲,也就不去管他。
「今日去了一趟元化,太子送來的口供上有記錄,先時里正說家家有餘糧,戶戶得安生,入鄉所見,似乎是真,我讓人押了里正,謊稱周余已伏法,果然查出了些事情。」
陳若弱抬起頭看向顧嶼,見他端起茶盞,喝了一口,又道:「早在幾天前,周余就派人到附近的鄉鎮做手腳,無論我去哪個地方,都會得到差不多的結果,只可惜他調任沒幾年,積威也不算深,只是詐一詐就不成了。」
陳若弱知道他是在向自己解釋今天早上的去向和案情的進展,連忙點了點頭,追問道:「那是要把這些人的口供記下,然後指認周余嗎?」
顧嶼抿了一口茶,淡淡地笑了,說道:「不,先從徐景年下手,周余好辦,只是他身後的人不好辦,這根線不好早早地斷開。」
雖然才來這裡兩天不到,徐景年卻已經扎紮實實地進了陳若弱最討厭的人行列之一,能把他辦了是最好的,可她還是有些不安,猶豫著說道:「好大一個官呢,真能說辦就辦嗎?那些鄉民的口供能頂用?」
這不止是她一個人的想法,也是淮南道很多人的想法,顧嶼彎了彎嘴角,眸子裡卻折射出冰刀似的溫柔冷意,輕聲說道:「聖上下旨讓我來,就是為了辦官員,不是周余,至少也得是徐景年,否則難平民怨,容易生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