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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01:00:31 作者: 若然晴空
    貓警惕地動了一下耳朵,猶豫了一下,還是眯了眯眼睛,任由他撓了撓下巴,順了順脊背毛。

    顧嶼唇角上翹,沒說這只是他歸家三日內的成果,之前的帳都是寄到書院裡給他通閱,遊學期間,他幾乎沒見過府庫,大致上能差個不離,已經不錯。

    勛貴世家裡得臉的僕役多半都是家生子,一家身契都在主子的手裡,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不過大部分時候,都是跟著主子一道享福的。陳若弱沒有興師動眾,點了十幾個管事和管事婆子,在正堂底下候著。

    府庫大開,先點的是上個月的帳,不算吃用,買進的錦緞玉石字畫擺件一樣樣翻出來,和帳本一一對過,帳本是糊塗帳,陳若弱可不糊塗,上面記了多少銀子的帳,她就讓喜鵲找幾個外頭的小廝去問這些東西的市價,銀子和東西對不上價,看一眼帳本底下買進的管事名字,就記上一筆。

    她認字少,顧嶼身邊的丫頭卻都是個個識字的,聞墨拿著筆,站在邊上記名字,頂著一堆管事灼灼的視線,頭一回覺得自己像極了公堂上的主簿先生。

    好容易熬到買進的帳算完,聞墨手邊的紙上已經寫滿了名字,每一個名字底下都或多或少有些正字,有的正字已經四五個,有的正字只有兩三筆。

    陳若弱又讓換了一張紙,算的是收入的帳,鎮國公府底蘊頗豐,歷代鎮國公都十分有眼光魄力,積攢幾代的田產地產房產列出來,足以教大部分世家勛貴眼紅到滴血,田租一年一算,地租和房租一月一算,每個月收入的銀子大致上差不離,但月底結餘就很有些意思了。

    列出最近一年每個月的結餘銀子,陳若弱讓人去了一趟錢莊,對了一下存入的錢款,又把府庫里的現銀按年月算過,一筆一筆稱了重,掃一眼底下也不知是因為天熱還是別的什麼,個個滿頭大汗的管事們,她瞪起了眼睛,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

    鎮國公府的桌椅用的都是上好的木料,她把手拍疼了,卻也沒拍出響來,不過仍然有效,當即就有兩個年紀輕的管事娘子一抖,嚇白了臉。

    第十七章 報官

    聞墨得了她的吩咐,落筆飛快,取了兩張紙來,先謄抄上正字不滿一個的管事姓名,然後再把那些個正字多的按照數量排序,一個個名字就這麼落在了紙上。

    陳若弱好似沒有看到前一張紙,只取了後頭那張,掃了一眼,發覺裡頭大部分人的名字她都認識,於是對聞墨點點頭,示意她退到一邊,瞥一眼底下人,念道:「張仁富,宋桂,李大福,張李氏……」

    她每念出一個名字,底下就有一個人噗通跪下,卻也不敢張口呼嚎,只朝著坐在邊上閒閒品茶的顧嶼投去視線,顧嶼卻不曾看他們一眼,抿了一口茶,並沒有摻和進去的意思。

    鎮國公府上下僕役幾百人,總共不過二十來個管事,職位有大有小,只是查了最近一年的帳,底下竟就跪了大半,雖然有些驢頭不對馬嘴,但陳若弱還是不自覺想起了一句老話:官官相護。

    顧嶼看了一眼那張紙,微微嘆了一口氣,茶盞拂過,悠悠的熱氣氤氳了他的眸子,可看上去卻是分外明澈,好像看透了一切似的。

    若起初只有一個人貪了府里的銀子,怕被人發覺,他自然要想盡辦法賄賂自己上頭的人,好教瞞天過海,上頭的人又怕自己收了賄賂銀子被查出,仍舊要忍痛割出利益來,去收買更上頭的人,時日一長,就結成了一道密不可分的大網。

    這網越織越大,就能把所有的人都籠絡進去,到時利益全都收攏進這張大網的最頂端,而最頂端的這個人也就把持了底下人所有的把柄,他會變得比主子更讓底下人畏懼,仆大欺主,便是由此而來。

    陳若弱讓人把被念到名字的管事都捆了起來,準備報官,好去查抄這些人的住處,顧嶼搖了搖頭,放下了手裡的茶盞,說道:「夫人,讓外院的家丁去查抄即可,這些人的身契都在,即便聰明一些,把貪來的東西寄在他人名下,鎮國公府也有權索回,府里的事,不必鬧到外頭去。」

    他的語氣里並沒有責備的意思,是單純的好意提醒,陳若弱臉紅了一下,她從小也沒在勛貴府邸里過上幾天小姐日子,潛意識裡把自己當成普通人家的姑娘更多,對於世家勛貴這些規矩慣例也不太清楚,聞言連忙點了點頭,讓人去辦。

    顧嶼笑了笑,似乎想起了什麼,又吩咐道:「府庫那邊應該有歷年賞賜給這些人的記錄,比照賞賜的單子,多餘的部分列出清單來,相差懸殊的仍舊報上來,若是相差不過千餘銀兩之間,那就算了。」

    「不能算!」陳若弱起初還點點頭,因為將軍府沒有賞賜一說,她也就想當然地忘了這茬,顧嶼說的是自己疏漏的地方,她也就很虛心地聽著,可聽到千餘兩銀子就算了的這話,她頓時眼睛都瞪圓了。

    窮苦人家賣兒賣女不過十來兩銀子,那窮書生兩幅畫辛辛苦苦熬了一個月,也才掙去一兩銀,離京城略遠些的地方,五十兩銀子就能買一處不錯的宅邸,即便一千兩銀子對於鎮國公府這樣的人家算不得什麼,可難道就因為家大業大,就該讓人竊了錢財去填補自己的好日子?

    顧嶼聞言,眸子微微彎了彎,聲音略略提高了一點,解釋道:「夫人,他們都是府里養了幾代的家生子,即便世代為奴,總也會有些自己的打算,拿府里的賞賜做了生意掙的銀兩,雖則按理還該是府里的,可人情不能如此算。」

    他說這話時神色溫和,周身帶著一股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君子氣度,似清風明月,似朗朗晴空,陳若弱一時之間怔愣了一下,很快就又反應了過來,咕噥道:「等查過了再說吧,我就不信這些人月月從你家府庫里掏銀子,家底還能少到哪裡去。」

    顧嶼忍住笑,目光瞥向底下那些沒被念到名字的管事,神色卻不是那麼溫和,眸子微微地眯了起來,想起上一世鎮國公府的條條罪狀,低笑了一聲。

    他並沒有那麼好心,說這話也只是為了堵住有些人的嘴,正如夫人所說,他提出的數字是很微妙的,貪過一次就會有第二次,有了第二次就會有第三第四次,千兩銀子在外人看來極多,但幾代養出來的貪心可遠遠不會只有這些。

    當年若弱並未提出徹查府中之事,後來雖然也辦了一些人,終究因為父親心軟,留下了大部分,自此她管事就有諸多困難,他雖然心疼,但總覺得後宅之事不必太過掛心,等到若弱懷了身孕之後,他又被調往異地為官,府里敗落之後,又被尚婉君看準空子,害死若弱,讓他於鎮國公府大廈傾覆之際,又添喪妻失子之痛。

    他前世不曾把尚婉君放在眼裡,如今仍然不曾,若要做個比喻,瑞王一黨便是將人咬得奄奄一息吃盡骨肉的虎狼,尚婉君就是虎狼走後,盯準時機咬下最後一塊肉的野狗,人若復生,第一件事是打死虎狼,而非追狗。

    他不信什麼千里之堤潰於蟻穴,只知有人做賊千日機關算盡,即便把鎮國公府打理得固若金湯,旁人有心算計,也逃不過謀害,不過重生一場,一元復始,他偏要做得盡善盡美,天衣無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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