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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01:00:31 作者: 若然晴空
    莊生曉夢迷蝴蝶……這一切,美好得幾乎有些不真實,似夢似真,讓人沉醉。

    黃粱夢裡那些唾罵恨極的眼神和言語一點一滴浮現在他眼前,又慢慢地消散而去,顧嶼閉了閉眼睛,復又睜開,他嘆了一口氣,抬手撫上陳若弱的臉頰,對她笑了一下。

    他從前想過要做很多事,若從文,當傲骨錚錚,懲奸除貪,澄清玉宇,若從武,當領兵征戰,浴血沙場,保家衛國,後來就只想要一家團圓,夫妻白頭,雖然這願望來得遲了一些,但塵世間千百轉,他想要的,終究還是回到了他手裡。

    第十六章 對帳

    在將軍府住了一夜,並無波折,陳若弱的床榻不大,兩個人睡不開,只得讓顧嶼去睡外間,好在他也不在意這個,隔日天明,用過一頓早膳,陳青臨親自把兩人送到門口,鎮國公府的車駕已經在外面等了半晌。

    今日是大朝會,陳青臨請了朝假,鎮國公卻是已經收拾齊整上朝去了,穿過外堂,再過花園假山,繞過長長迴廊,就到了內院,顧嶼的住處原先只是個臨近正堂的小院,且他遊學在外數年,幾乎荒廢。如今成婚,才改在正堂左側的聽霜院,把那小院挪給了顧峻住著。

    說起顧峻,顧嶼叫了丫頭來問過才知道,原本昨日就該被放出來的顧峻,現下還在祠堂抄家規,一天一夜沒吃東西,就是鐵打的人也熬不住,何況顧峻那個小身板,顧嶼蹙眉,讓陳若弱留在聽霜院,他自去了祠堂。

    顧家人丁單薄,傳到如今只有寥寥幾點血脈存世,鎮國公是這一代的族長,自初代鎮國公在京城立足起,族中的祠堂就從桑梓遷移過來,一直到現在。

    祠堂里煙火繚繞,顧嶼進來的時候,顧峻手邊抄好的家規已經放了一整疊,顧氏家規全篇不長,只有千餘字,顧峻小時候被罰抄的次數太多,多到他現在幾乎能倒著背下來,這會兒他強撐著睡意跪在蒲團上,一邊打哈欠一邊閉著眼睛在紙上寫寫劃劃。

    疊得整齊的那一堆家規最上面,顧峻的字跡工整又漂亮,是標準的台閣體,而他面前散亂的一大片,字跡就十分放飛自我了,有的是壓根看不出字形的草書,有的是又急又快的一字連筆,顧嶼走近時,不慎踩到一張,拿起一看,卻是半張狂草,半張似乎是氣急了描來發泄的小人頭像,勉強能看出是個女子的樣子,梳著兩邊翹起的掃把頭,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得意地大張,露出一口尖尖的牙齒。

    那奇形怪狀的小人臉上,還有一大片滴落的墨漬,也不知是不是畫到一半睡著了蹭上去的。

    顧峻看上去實在是困得很厲害了,顧嶼進來的腳步聲他都沒有發覺,墨汁早已干透的筆尖隨意地塗抹出幾行根本不存在的字來,就把那張紙揮到一邊,仍舊閉著眼睛在新的紙上揮筆。

    前日陳若弱差人送來的食盒裡已經什麼都不剩下了,糕點這東西甜膩,她送來的又多,顧峻起初強撐著不吃,後來夜裡餓得抓心撓肺,還是打開吃了,冷透的甜心糕滋味雖然不如剛出籠時好吃,但幾個下去,著實很能飽腹。

    顧峻不餓,就是困,從小被父兄和姐姐嬌慣到大,把他養出個少爺脾氣的同時,又有一份實心眼,他不知道鎮國公只是想給他個教訓,讓他閉門思過,只以為抄完家規就沒事了,相對的,他覺得五百遍家規抄完他就可以出去,於是拼了命地抄,抄到眼前冒金花都不肯睡。

    直到顧嶼走到近前,顧峻才反應過來,猛然回頭,一見顧嶼,他就瞪圓了眼睛,「大哥!」

    「別撐了,回房去睡,爹去上朝了,等他回來我跟他說。」顧嶼拍了拍顧峻的後背,語氣溫和道:「爹問起你,你就認個錯,事情就算過去了。」

    顧峻吃不了苦,氣性也不大,熬了一天一夜,正是精神鬆懈的時候,聞言揉了揉眼睛,有些委屈地說道:「我知道我不該把大哥跟我說的話告訴婉君表妹,可是咱們兩家往來那麼多年,我把她當成親妹妹看,一時半會兒就要斷了,你跟爹又不告訴我婉君表妹到底做了什麼錯事,我是真的想不通……」

    顧嶼安撫地摸了摸他的腦袋,失笑道:「秋時國子監大考,你要是能奪個前十名,我就把事情原原本本同你說清楚。」

    落在腦袋上的手掌溫溫熱熱的,顧峻嘀咕了幾句聽不清楚的話,像是在抱怨----他的成績基本只在中下游徘徊,莫說前十,前百都勉強,只是到底沒有再胡鬧,顧嶼把他扶穩,讓人把他送回房去睡。

    顧嶼回來的時候,陳若弱正在看他整理好的帳本,她天生不通詩文,卻是算帳的一把好手,她一邊讓喜鵲拿著算籌比劃,一邊握著炭筆在紙上寫些讓人看不懂的數字,眉頭越蹙越深。

    「不對帳麼?」

    陳若弱低著頭,沒注意聲音,聞言下意識地回道:「是根本對不了帳!」

    喜鵲卻被嚇了一跳,一邊行禮,一邊悄悄地拉了一下陳若弱,陳若弱反應過來,從一堆帳本里抬起頭,正對上顧嶼含笑的臉龐。

    顧家人都是杏眼,鎮國公的杏眼略長,抬眸舉目間滿是文官的威儀風雅,顧峻的微圓,偏向漂亮一些,而顧嶼和他們都不同,原本該是鈍角的眼尾微微斜向上挑,眸子黑白分明,宛若星辰。

    既是杏眼的神,又是桃花眼的形,笑著看人的時候目光盈盈,仿佛蘊了一江春水似的溫柔,冷下來時又如同雪山寒冰,讓人不寒而慄。

    陳若弱被看得臉紅了,好半晌才憋過氣來,哼哼唧唧地把帳本一放,似乎找到了眼前人的什麼缺點了似的,輕咳一聲,說道:「這些帳本根本就沒有專人來記,花出去的銀子條條都沒個定數,就像錦緞,明明庫房裡有上好的緞子,每個月還是一筆花出去的,這記的也不是多少多少匹,而是什麼一車兩車的,這裡頭的帳也就糊弄糊弄……」

    話沒說完,她又頓住了,看一眼顧嶼,生硬地轉開了話題,道:「你要是信我,我要開庫房驗看支出,可能要打發出去一批人,你要是不信我,我就當進門之前的糊塗帳不算數,按著今日開始,可我也把醜話說在前頭,沒個下馬威,日後有人蒙著我的眼睛給我遞糊塗帳,我管不來這個家,你不能怪我。」

    這是在婆家,不是在娘家,她在將軍府想怎麼管事就怎麼管事,陳青臨都礙不著她,可這是鎮國公府,她總得要一面金牌,要是日後被底下人編排得多了,她也有處說理去。

    少女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就像一隻警惕的小貓兒,飛快地伸出爪子試探著周遭的危險,這種情況,他進一步,這爪子就要招呼到他身上,他退一步,貓的警惕就會減小很多。

    顧嶼失笑,沒有進一步,也沒有退一步,反倒是不按常理地伸出手,摸了摸貓腦袋,語氣溫柔道:「你是這府里的主母,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而且,府里的帳本不清楚,也是文卿糊塗,惹夫人勞心勞力,文卿感激愧疚還來不及,何以言怪罪。」

    陳若弱被摸得臉紅,嘴上卻還是咕噥道:「本來就是,沒見過這麼壞的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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