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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01:00:31 作者: 若然晴空
    陳青臨不避不讓,受了這一禮,其實心裡在打突,銳利的鷹目懷疑地打量顧嶼幾下,見他神色溫和,看不出喜怒,禮節態度又挑不出半點錯處來,更警惕了。

    陳若弱長久聽不見回信,視線從父母牌位轉回來,就見陳青臨面無表情地盯著顧嶼看,顧嶼大大方方回視過去,被盯得時間長了,他不免笑了一聲,打破僵局道:「早聞舅兄百戰不敗之威,此前竟不曾上門拜訪,是文卿的錯,日後兩家往來,當盡秦晉之好,文卿上門叨擾得多了,還望舅兄不要厭棄。」

    陳青臨的目光頓時更加銳利了一點,他的長相偏向英武,皮膚黝黑,面無表情的時候很是有些沉默寡言的幹將氣度,十分唬人,顧嶼卻沒有被嚇住,他黑白分明的眸子不閃不避,對上陳青臨的冷銳視線,仍舊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樣子。

    陳若弱見陳青臨半天不回話,以為他是要給顧嶼一個難堪,頓時給他打眼色,不想陳青臨全無反應,她愣了愣,一步上前,摘了陳青臨戴在頭上的頭盔,果然見他額頭上全是汗,青筋鼓漲,推了他兩把,他才慢慢眨了眨眼睛。

    「他這是嚇木了,老毛病,小時候挨欺負挨的。」陳若弱毫不猶豫把自家哥哥個捅了,「以前大營里有人欺負他,他就這個樣子,別人都覺得他氣勢可怕,其實他嚇得更厲害。」

    不過,自從上過戰場,開始殺人起,陳青臨這個老毛病就很久沒有犯過了,回京這些日子也不過犯了兩回,一次是面聖,一次就是這回了。

    陳若弱有些古怪地看了看自家長相清俊的夫君,她怎麼就沒覺得他有能跟皇帝相提並論的氣勢呢?

    陳青臨好半天才緩了過來,把陳若弱的話聽在耳里,想要反駁,卻一時嘴唇發麻,說不出話來,只好瞪圓虎目,企圖用兇狠的視線維持堂堂寧遠將軍的威風,可惜陳若弱把他按了一通,壓根就沒注意到他的眼神。

    顧嶼聽了這話,頓時失笑,連看著自家妻子在別的男人身上亂按的心情都沒有那麼糟了,無奈地對陳青臨道:「莫非文卿長得很可怕麼?」

    陳青臨欲哭無淚,他壓根就不怕眼前這個瘦弱的公子哥,就是不知道怎麼的,看到他就想起上次面聖,想起上次面聖,他就嚇木了,這個該死的毛病簡直都要把他坑死了,傳出去別人會說什麼?

    寧遠將軍替妹騙婚,苦主上門時嚇破膽子?

    第十二章 烏雞

    好在顧嶼並不覺得自己是苦主,他的態度謙恭中帶著一絲仿佛與生俱來的溫和意味,讓陳青臨漸漸放下了防備,喝茶的間隙,去換了身尋常的布衣回來,興味十足地繼續拉著顧嶼說話。

    寧朝重文輕武,又兼世家壓制寒門,出身寒門的武將想在朝廷里獲得尊重簡直是痴人說夢,並且武職越往上,越是個難做的活,故而能打仗的武將極少,又大多是老將,陳青臨是武將里的特例,他的出身極其微妙,功勳在武將圈子裡屬於青黃不接的上一層,算得上年輕有為。

    自然,按照輕武的慣例,這些功勳放在寒門的武將身上絕不足以做到如今的位置,但他又確確實實被重點提拔了出來,復爵又給兵,重來一次,顧嶼猜得比當年還要准,這是一場來自上位的試探。

    即便在世家眼裡,寒門出身的官員有這樣那樣的缺陷,不僅無法和世家子弟相提並論,就連和他們教導出的弟子門生乃至門客都有很大一段差距,但上位者最愛用的就是寒門的官員,前朝有帝王策,言及親近臣下,一曰孤臣,二曰純臣,沒有背景牽連或是本性率直心眼忠誠的臣子,才是上位者的摯愛。

    聖上提拔陳青臨,一是為他背景飄零身後無人,二是試探世家底線,若這次陳青臨不倒,之後再提拔一些無根基的官員就能順暢幾分,三便是為不著痕跡提高武將地位。

    從文一道,有舞勺的探花,及冠的狀元,入朝便是六品官,三年無過一升遷,武將之路,戰場上幾經生死,末流打拼十數年,也只能從最底層的九品武職做起,憑藉功勳一步步上位,時常還要被壓制。

    朝廷徵兵人數一年不如一年,邊關異族卻是一年比一年囂張,去歲劫掠完上了國書,為單于長子左賢王請嫁天子駕前昭和公主,若非被陳青臨帶兵捅了後方,活捉了洋洋得意的左賢王,在嚴冬之際兵馬不足,難以開戰的情況下,公主必嫁無疑。

    這不是一個公主的婚事問題,而是堂堂萬邦朝國的臉面,頭一旦低了,想要再昂起來,就難了。

    人都道這次陳青臨功勳斐然,封侯也不是不可能,不曾想他什麼都不肯要,一心給自家妹妹尋個親事,且人選都定下了,只是怕人家不願意,做賊似的飛快請了旨,好像後頭有老虎攆著似的。

    不少人明里暗裡說他不值,說他換得輕了,陳青臨卻不覺得,他越瞅著顧嶼越覺得順眼,及冠的青年形容出眾,舉手投足之間帶著難以言喻的世家氣度,更難得的是明明說話也不像軍中漢子那麼粗魯,卻不帶半絲文人酸氣,言語交談讓人分外舒心。

    他只覺得顧嶼哪裡都好,卻想不到這人早已做了他十八年妹婿,把他的脾氣性格摸得一清二楚,就是當年的顧嶼,也是個長袖善舞的性子,想同什麼人往來,在沒有摸清那人脾氣的時候,也決計到不了惹人討厭的地步。

    陳青臨談興上來,連連拍著顧嶼的後背,慢慢的,一向不善言辭的寧遠將軍竟然成了說話最多的人,陳若弱先還能插幾句嘴,後來談到軍中局勢,寒門世族,朝廷大勢,她就再也插不進去了,只能托著下巴,悶聲不吭地聽了一會兒。

    茶水換了三輪,陳青臨已經有把顧嶼引為知己的意思了,如果不是記著這是自己妹夫,他都恨不得朝天三炷香,當場和顧嶼義結兄弟。

    說了整整一上午,陳青臨肚子裡的那點貨也都倒了個乾淨,加上顧嶼有意不著痕跡地斷了話題,終於,陳青臨喝了一大口茶,歇下來了,這一歇,他就眨了眨眼睛,道:「文卿,我妹子呢?」

    顧嶼放下茶盞,有些無奈地笑道:「出去一個時辰了,舅兄那時正講到覆雪之戰。」

    陳青臨臉紅了,但還是強端著面子道:「看時辰,她應該是去廚下了,我們這樣的人家不講究,她沒個做詩寫賦的本事,平時就喜歡做點吃食點心消磨時日……你莫要看不起她,我妹子這叫出得廳堂下得廚房,她從八歲上就替我管家,早慧又懂事,在西北那會兒,求,求娶的人不知道多少!」

    說了一半,他陡然警醒過來,編了個瞎話,果然見顧嶼的神色嚴肅起來,用一種十分認真的語氣說道:「夫人賢惠,文卿深知,寫詩作賦,小道而已。況且如今風氣不佳,一詩出而天下知,昔年明志之詩賦,已成登天之路徑,實違詩賦本意,文卿只恨不能將夫人藏於府邸,緊掩寶光,不容他人垂涎半分,又何求她名滿京都,徒惹茶餘談資。」

    陳青臨聽得雲裡霧裡,但勉強也能聽出這是不在乎自家妹子有沒有才學名聲的意思,他頓時高興了起來,這會兒也有丫頭過來報信,說是小姐讓將軍姑爺去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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