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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01:00:31 作者: 若然晴空
    「陳姑娘?」顧嶼手裡的如意秤已經到了蓋頭前,被她這話說得一頓,「一直沒見過顧某的相貌,姑娘心裡不安麼?」

    陳若弱連忙搖了搖頭,小聲說道:「我長得醜,怕待會兒蓋頭掀了,你沒個準備,想在這之前跟你說清楚……」

    顧嶼倒是覺得有些有趣起來了,忍不住笑道:「寧遠將軍儀表堂堂,想來一母所生,姑娘再如何,也不至於到醜陋的地步吧?」

    陳若弱癟著嘴想,她寧願長成陳青臨那個虎背熊腰的樣子,也不想頂著這半張臉過活,聽顧嶼的語氣,並不相信她能有多醜,她好不容易聚集起來的勇氣又散了個乾淨,一隻手摳著床,一隻手捂住了蓋頭。

    她捂著蓋頭,顧嶼也不好去強行掀開,陳若弱等了好半天都沒聽見動靜,愣愣地說道:「你,你還在嗎?」

    房裡並無其他動靜,陳若弱又等了一會兒,摸索著在房裡走了一圈,眼前的方寸地方並沒有看到顧嶼的靴子,她忍不住把蓋頭掀起了一角,卻不曾想一回頭,正見端著合卺酒的顧嶼朝著她笑。

    燈火通明,照在陳若弱的臉上,她的五官稱得上精緻漂亮,粉撲得有些厚,卻還是掩蓋不住天生暗紅的胎記,看上去顯得詭異而猙獰,顧嶼起初只是以為她害羞,想要逗弄她,沒想到……她說自己貌丑,是真的。

    顧嶼眼裡的驚訝一覽無餘,陳若弱想像了無數次這個時候自己要怎麼辦,道歉,沉默,任打任罵,可真到了現在,看著眼前這個形容出眾,儀態翩翩的青年,越發襯托著她猶如地底污泥,她只覺得鼻頭一酸,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陳姑娘,姑娘……」顧嶼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反應傷害了眼前的少女,他儘量用一種篤定而又認真的語氣說道:「顧某覺得姑娘並不醜陋,何況人的相貌是天生的,這並不是姑娘的錯。」

    陳若弱哭得更厲害了,蹲下去死死地用蓋頭捂住自己的臉,她其實沒怪顧嶼,畢竟這麼多年來,見過她的人里反應比顧嶼厲害再多的都有,只是她心裡害怕,又覺得委屈,好像哭完了,能把這輩子受的委屈一起哭掉似的。

    顧嶼不擅長安慰人,何況他長到二十歲,知理守禮,幾乎沒有接觸過姑娘家,乾巴巴地勸了幾句,就要去扶陳若弱起身,陳若弱哭得幾乎嚎啕起來,躲開他的手,推了他一把。

    裡間地方不大,桌子右手邊就是櫥櫃,顧嶼本就是半彎腰扶人,被從底下推搡,一個不穩,後退了兩步,後腦狠狠地撞在了櫥櫃的燙金雲紋鎖上。

    陳若弱聽見動靜,又聽見顧嶼一聲帶著痛楚的悶哼,哭聲都嚇住了,連忙掀了蓋頭去看,只見顧嶼半撐著櫥櫃,眉頭深蹙,雙眼緊閉,俊美面容上帶起一絲蒼白之色。

    「顧公子,你,你沒事吧?」

    顧嶼的雙眼猛然睜開,陳若弱嚇了一跳,卻見他面露出一絲茫然痛楚之色,看到她,他唇角輕輕地扯了扯,啞聲道:「若弱?」

    陳若弱哭聲雖然停了,卻還是一抽一抽地打著哭嗝,這會兒被他的眼神看得心驚肉跳,哭嗝都止了,後退了幾步。

    顧嶼神思恍惚間,仿佛聽見了夫人擔憂的聲音,睜開眼睛,眼前是活生生的夫人,這場夢做了十年,他已經不相信了。

    他現在,大約是快死了吧,所以才會見到若弱穿著嫁衣的樣子……

    想到這裡,顧嶼竟然不覺得有多害怕。這十年,他於國於家幾無功績,所做之事無非謀朝二字,午夜夢回,常常驚醒,若非一口怨氣撐著,決計活不到今日。

    該死的人已經被他送上了刑場,該活的人卻早已經屍冷骨寒,外人傾羨他從龍首功,手握重權,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再多的富貴榮華,對他這個孤家寡人來說,不過是轉瞬的花。

    很久之前,他活著的唯一理由就是報仇了,如今心愿得成,他已經不想再計較是新君要殺他,還是昔日朝堂上那些他得罪過的人,死了還能見到若弱,他已經沒有什麼遺憾了。

    「是,是我,顧公子,我不是故意推你的……」陳若弱抽泣著說道,她平時不是愛哭的人,也許正因為這樣,哭起來才比旁人要凶,可她越是想要止住哭意,越是止不住。

    即便是神思恍惚,顧嶼也見不得陳若弱哭,他伸手從懷裡摸帕子,想要給她擦眼淚,不成想摸了個空,卻摸到自己一身大紅吉服,他愣愣地抬眼,看了看周遭,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正置身於十幾年前,早已改建他人府邸的鎮國公府,當年他和若弱的婚房裡。

    紅燭發出一聲細碎的噼啪響動,顧嶼卻如同被鐘鼓聲從夢中驚醒,他愣愣地看著眼前抽泣著的少女,有些模糊地記起十幾年前的新婚夜,他被若弱推了一把,當時只覺得有些昏沉,緩過氣來,見新婚的妻子哭得越發悽慘,他有再大的氣也消了,好生安慰了半夜,快天明時才睡下,之後更是過了小半年才圓房。

    即便對自己現在的情況還有些摸不著頭腦,顧嶼還是順應了自己的本能反應,用乾淨的裡衣袖口內側給陳若弱擦了擦眼淚,只是才要安慰,他就又愣神了,事情過去得太久,他早已經忘記了新婚之夜若弱為什麼要哭,目光落在地上皺巴巴一團的蓋頭上,顧嶼想道,莫非是掀了蓋頭,他一時情不自禁,急切了些,若弱覺得他太過孟浪,所以才惱怒生氣?

    陳若弱哭過了氣,見顧嶼蹙著眉頭,似乎在小心地斟酌著語言,她心裡就有有些害怕了,眼睛瞪得大大的看著他,「你不要說話,我知道我長得醜,我來之前就已經想好了,我就在你家住幾天,你要納妾娶外室都隨你,我跟我哥回去西北,你有孩子也可以假裝是我生的,我的那些嫁妝也都……」

    「若弱,你在說什麼傻話?」顧嶼這下是真懷疑自己是在做夢了,若弱說自己長得醜,要給他納妾娶外室,還要回西北,這簡直是……莫名其妙!

    陳若弱小心地說道:「那,你要和離嗎?」她的眼淚幾乎滿是淚花,像是在無聲地哀求著什麼。

    顧嶼心疼得不知道該怎麼是好,一把抱她在懷,聲音里幾乎都帶著顫抖了,「我不會和你和離,我也不會讓你回西北,你是我的妻子,這輩子就是我的人。」

    他仿佛是在說服自己這並不是一場夢境,所以語氣十分篤定,抱得陳若弱都有些疼了,只是她咬著下唇,幾乎帶了些奢望地想,也許這位顧公子,是真的不在意她的容貌的。

    第四章 甚美

    顧嶼花了一整個晚上的時間,才算是真真切切接受了自己不知為何回到了十八年前的新婚夜,父親還在,三弟還在,妹妹還在,若弱也還在。

    他曾經不止一次想過如果回到從前,要如何防微杜漸,挽救鎮國公府,可理智上終究明白那是不可能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讓持刀的劊子手步上鎮國公府的後塵,讓害了若弱的人不得好死,可即便他做到了這些,也不過是寬了自己的心。

    抱著懷裡的少女,顧嶼輕嘆一聲氣,一手圈著懷中人細細的腰,一手攏著她瘦弱的肩,隔著一層薄薄褻衣,那股溫熱的觸感讓他整個人變得十分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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