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2023-09-21 00:55:30 作者: 青絲著墨
    在這一刻,她只想去握住這年少時唯一的念想。

    她想見他。

    兩年了啊!那一次被從朱雀長街帶走,在軟轎中看見身騎白馬的少年將軍孟沛後,她再也沒有見過他。

    她多想見他一面。

    世子偽造她的書信,寫的那些話一定是讓他恨極了她。

    但她還是想在死前見他一面。

    只是已經不能夠了……水像石頭一樣壓在她身上,她太累了,實在太累太累了。

    在抓住解結錐的一刻,她無力閉上了眼睛。

    沉重的水面將的吳嬤嬤的哭喊聲隔斷開來,她仿佛又隱隱聽見了肅蕭的馬蹄鎧甲聲,這一回,會是來接她的嗎?她嘴角帶了一絲悲傷的微笑。

    據說寒露時,雀鳥消失,而海邊出現很多蛤蜊,條紋像是雀鳥,所以大家都說這是雀鳥變的。

    謂之雀入大水為蛤。溫宣魚知道不是。雀要入了水,才不會變成蛤蜊,死了,一切都沒有了……

    一切,都罷了……如果有來生,她只想平平靜靜在鄉間安安靜靜活下去。

    此刻寒山寺外,震顫的馬蹄聲越來越近,轟隆如塞北的風霜。

    戎裝男人踏馬直入山門,一直到了後寺,他手撩鬥篷翻身下馬,年輕俊美的臉上眉眼極低,明明是極為俊朗的容貌,但卻帶著危險的壓迫感。

    他下馬瞬間,左右戍衛齊齊下馬,後退半步,地上黑壓壓跪了一片女子,男人甲冑的深衣領口暗紋如樹枝交纏在他手腕,他的刀刃仍在刀鞘,卻帶著血的氣味。

    他抬頭看地上的女人們,沒有看到他想見的人,副將厲聲問:「溫宣魚小姐在哪裡?」

    吳嬤嬤顫抖了一下,爬出來:「大人,大人,姑娘她……」她哭起來。

    溫宣珠抓住機會撩了一下頭髮上拜:「殿下,我們早知道此女對你不忠,水性楊花,所以提前為您處置了她……」

    她的聲音突然啞了下去,嘴唇開合間,鋒利的刀切斷了她的舌頭。

    面無表情的翊王看著她,她驚恐捂住了自己的嘴,鮮血從她口腔湧出,但更多的,從她脖頸的地方涌了出來。

    「撈。」翊王的聲音如修羅鬼王般陰森可怖。

    沒有他的允許,她不能!

    隨著水聲起落,少女的屍體從井裡面撈了出來,和烏黑長髮一起垂下的是那隻緊握的素手,而在他一步一步走過去的時候,她的手突然鬆開,一枚漂亮的首蛇尾解結錐滾落,落在了他瞬間渙散的眼神中,他手裡一張信箋隨之滾下……

    信箋上屬於少女的字跡,帶著些許稚嫩,直白溫軟。

    「季澤哥哥,這是給你的第三十封信,也是最後一封了。上次信里說起的那種皺紗的裙子我用不上了,溫家給我一個新的出路,給我找了一戶新的人家。唉,這樣的日子真讓人難看。若不是為著舅舅,為他們還微弱的那一點幫助,為沒有還上這一份恩情,我真不知如何堅持下去了。季澤哥哥也覺得我煩人吧,我早是不配和你寫信了,更不欲增加你的困難,但今天仍然腆顏懇請季澤哥哥,我出嫁以後應該是不能回來了。若是將來你回了,勞你看在舅舅面上照看一下舅母他們,她生了實哥兒後一直咳著。而我,忘了我吧。」

    第2章 「嗯。看她。」

    四周都是喁喁蟲鳴和蛙聲,好像很近,又好像很遠。

    溫宣魚只覺昏昏沉沉,殘餘的暑熱難熬加之高熱,渾身發熱得難受,她翻了個身,汗浸的軟草蓆上一個隱約拓印出來的人影,屋子裡飄著淡淡的藥味。

    迷迷糊糊中聽見外面有個婦人在哼哼唧唧低聲罵。

    「——恨不摔這小猚子腦破,怎就這麼不懂事,看看,這鬧出的一病又是錢……咳咳,你別動爐呀,前兒讓你晾曬,這柴還這麼濕——吶,錢啊,你自己算算帳,戶賦兩百錢,獻賦今年又漲了,現在得七十,且不說你我的算賦,現加口錢一人三十錢,咱四口就是一百二十錢,等明年這個肚子裡的出來,三年後又加三十錢……」

    「好了,」另一個男子帶著笑的聲音道,「帳可有你這等算的,阿魚今年十二,過了年就是十三,再兩年也就出閣了,哪裡還算什麼口錢。」

    驀然聽清這男子聲音,溫宣魚的身體僵了一瞬,她用盡全力,終於艱難睜開了眼睛,順著側臥的目光看去,屋子裡黑漆漆,外面卻見天光了,窗外面街沿下還有淡淡的火光一遠一近。

    破舊的支摘窗上的兩根掛著竹竿伶仃靠在牆邊,一段驅蚊的火繩燒到盡頭,朝暮村外不知遠處哪一家的狗在叫,回音綿長。

    是了。

    是這裡……

    是這裡啊!

    溫宣魚呼吸一窒,眼睛驀的熱了一瞬,鼻腔發酸,喉嚨剎那低低發緊。

    這是六年前的舅舅家。

    池水淹沒的感覺還在,但……她沒有死。

    她又重新活過來了!

    溫宣魚感覺到心臟小鼓一樣跳動著,她記得!乾福四年這年夏末,她因挖野糖滕摔下水塘,昏睡了三天三夜。

    這一年她十三歲多些,正不諳世事地養在舅舅身旁,喚舅舅做阿翁,喚舅母做阿娘。

    而她真正的阿娘這時候已經過身十三年了。

    阿娘小時為了舅舅看病自賣為婢,坎坷一生後來生下她,因被溫家厭棄趕到莊子上,病死的時候一床蓆子裹著扔進薄棺中。舅舅那時收到府里一個相熟長隨的信連夜走了兩天去,在那四面漏風的破莊子裡站著渾身顫抖,心跟割著一樣痛,他哪裡知道月月寄錢回來報平安說都好的妹妹竟然是過得這般日子。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