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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00:51:56 作者: 茯苓半夏
「我哥總說,他這輩子就這樣了,可是他希望我能有出息,至統領來不用靠出賣苦力討生活,可以有個體面的工作。」
也要怪梁楨腦子太好,讀書又爭氣。
剛來濘州那會兒不適應城裡的教育,可是她卯著勁趕上來了,而且還考進了濘州最好的高中,那時候梁波逢人就炫耀自己有個會讀書的妹妹,將來是大學生,甚至是研究生博士生,要光宗耀祖出人頭地的。
「他說他就干三年,存一筆錢娶妻生子,可我其實知道,他是為了給我念大學。」梁楨說到這又咽了一口氣,緩了緩,「我以為三年就是三年,我哥暫時苦一點,累一些,等我畢業可以經濟獨立了,日子總能好起來,可結果是……」
鍾聿握緊梁楨的手指,她往他懷裡鑽了鑽。
「八九年前網際網路還沒現在發達,沒有微信也很少看網絡新聞,Y姓藝人也還沒在微博上呼籲救救全國六百萬塵肺病民工,而我第一次知道這個病是從一個一起跟我哥干風鑽工的工友那裡,他們叫它『石灰病』」。
梁楨揪著自己的手指,咬了下嘴唇。
「起初我哥並沒在意,以為只是普通的咳嗽,而我又剛進高二,學科壓力大了,住校,一個月都未必會見到他一次,還是我哥工友給我打電話,說他病了,老咳嗽,還簡直要上工,讓我勸他去醫院看看。」
梁楨回憶那段時光,很難用語言來形容。
「我在電話他勸了他兩次,他嘴上答應了,可壓根沒去醫院,一直拖到春節放假,我逼著他去醫院查了下,其實那時候他咳嗽胸痛的情況已經很嚴重了,但是他還瞞著我,第一次醫院查下來也沒得出什麼結論,只說疑似肺結核,為此我哥還難過了好一陣子,因為肺結咳需要住院靜養,耽誤他上工。」
梁楨說一段停一段,大概是實在過於晦澀的時光。
「後來呢?怎麼確診的?」鍾聿問。
梁楨:「後來…後來應該是…春節之後開學前吧,我覺得還是不放心,帶他換了家醫院重新做了檢查,結果很快就出來了,肺組織瀰漫性纖維化,無機肺塵埃沉著,檢查出來的時候我哥已經是二期。」
若干年後梁楨在微博上看到Y姓藝人的呼籲,無論她是作秀還是發自真心,總之是她把「塵肺病」和全國六百萬塵肺病病人推到了公眾眼前,而在此之前,大部分人對這個職業病根本一無所知。
鍾聿裹著梁楨的肩,「二期如果得到及時治療,後面保養適當,後續發展會慢一點。」
「保養適當?」梁楨拿後揉了下臉,「二期塵肺病其實並不是特別嚴重,如果保養好的話發展確實會慢一點,再活三五年也有可能,但我哥怎麼閒得住,他嘴上答應我會停工在家休息,可是我一去學校他立馬又上工地了。」
「他這不是拿自己的命開玩笑嘛!」鍾聿甚至有點氣憤。
「是吧。」梁楨苦笑一聲,「我當時也這麼想,甚至為這事跟他吵過,覺得錢又賺不完的,命要緊,可是你知道嗎,我哥住院之後我看到了很多事,每天,甚至幾乎是每時每刻,我都能在醫院看到那些為了錢而不得不跟命運妥協的例子,因為實在是太窮了,幾十萬的手術費,做完也未必就能康復,卻要全家人,甚至是幾代人的日子都搭進去,算算這筆生意怎麼樣都是虧的,不如乾脆直接犧牲。」
世態炎涼,生命的卑微和無奈,在醫院的重症室體現得淋漓盡致。
「有錢人的命才算命,窮人的命並不比錢更值錢。」
「所以你哥就直接放棄治療了?」
「沒有。」
那時候梁波是想直接放棄的,但梁楨怎麼肯。
她勸過,吵過,鬧過,甚至拿命威脅過,揚言如果梁波不治,她就不去學校上學了。
「這病跟季節有點關係,天冷的時候會嚴重一些,所以二期的時候斷斷續續住過幾次院,平時就是吃藥打針吸氧,可是光這樣就已經是一筆不小的費用。」
第189章 彼岸
鍾聿揉著梁楨的肩,「藥很貴?」
「藥還好,但我哥沒醫保,所以藥費都必須自理,貴的是針,我記得那時候一針是四百,一星期打一次,你說貴不貴?」
梁楨問完又自己笑了,「抱歉這問題我不該問你,四百對你而言可能吃頓飯都不夠,但對我和我哥來說已經是巨款。」
生病就意味著失去了收入來源,還得看病吃藥打針。
「我哥之前存了一點錢,但很快就用完了,他周圍工友也都被我借了個遍,大家日子都難,所以我哥中間停了一段時間針,可是你知道這個病,一旦停藥停針,患者會變得很痛苦。」
梁楨想起那段時間,從高二往高三過度,周圍同齡人都把時間和精力撲在學習上,想著如何在校外找名師補習,如何拼命,甚至遠一點的已經開始規劃將來去哪座城市念大學,讀什麼專業,將來走哪條路,然而梁楨面對的卻是病重的哥哥,高額的醫藥費,成日奔波在出租屋和醫院之間,還得想著兜里還有多少錢,周圍還有誰能借,而為數不多的那點錢到底是給哥哥留著買藥還是讓他多吸一會兒氧。
買藥可以延續生命,吸氧可以暫時讓他感覺舒坦一點。
「網上把塵肺病稱為會呼吸的痛,因為到後期,劇咳,胸痛,別說生活自理,就算躺在那,呼吸一口都是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