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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00:29:21 作者: 不是風動
這麼漂亮的孩子他之前只見過一個,就是隔壁鹿家的小孩,後邊被有錢人接走了。那時街坊鄰里最多的感慨就是,果然什麼命出落什麼樣的人,鹿行吟乾淨漂亮,一看就知道不是池中物。
「你是來拍戲的?」店主把煙過去時,仔細再腦海中搜索那些個八卦,猜了一個去年考上影視學校的男孩的名字。
「我不是。」顧放為勉強笑了笑。
冬桐市晚上已經有些涼了,薄荷煙入肺,更涼。
顧放為獨自坐在修理鋪的椅子上,一根一根地抽下去。
薄脆的紙張上一筆一划,從兩年前的夏天記到一年前的秋天,這是一個記帳本。
第一筆帳就是欠款,記載如下:
【201X6.7,中考過敏住院費-1785,李醫生墊付】
【收入:30,修好曾阿姨手機】
【收入:7,修理手錶。】
【支出:5,買青菜,送了兩個雞蛋,今天晚飯。】
【收入:50,網上答題提成。】
【支出:37,藥費】
……
一筆一划,最輕的字跡,卻猶如一把刀,深深地刺進了顧放為的心裡,帶來連綿不絕的疼痛。
讓人幾乎無法呼吸。
他想像著那個場景:小小的鹿行吟,支撐著單薄的病體,每天戴著眼鏡坐在這個修理鋪前的樣子。
在所有人都睡著的時候,那個男孩一筆一划的算著錢,計劃著這個家的生計,夏天點燃一盤劣質嗆人的蚊香,忍著肩膀的酸痛伏案修理東西。冬天冷得受不了的時候,打開藥酒擦在關節處,被辛辣的氣味刺紅眼睛,盡力縮得緊一點,以抵擋寒風侵入。
他看著他坐在這裡,在孤獨和困苦中長大,長成他最喜歡的樣子:溫和,乖巧,但那不是養尊處優之下所擁有的特質,而是沉澱了無數歲月後,面對生活的從容。
所有人都可以不懂得鹿行吟,他呢?為什麼他也不懂?
第104章
冬桐市賓館很破舊, 招牌遠遠地亮著,巨大一大塊橫貫街道上空,實際上正門卻藏在七拐八彎小巷裡。
被子和毛巾都有一股霉味, 窗戶縫隙里嵌著厚厚灰塵, 顧放為皮膚有點過敏,進去後不久, 手腕上就起了一些小血點,但是他沒管。
外邊人聲嘈雜, 房屋隔音很差,好像那些人就在他耳邊說話似, 顧放為平常絕對難以忍受這樣入睡環境,但是很奇特地,他握著手機,很快和衣睡著了。
他不常做夢,自從兩年前那個夏日過後, 他睡眠質量一直都不太好, 睜眼閉眼都是跳下來人爬進小巷, 血跡蜿蜒一路, 而後抬起眼睛看他。
今天他夢到一樣場景,只是不再有跳下來死人。他看見是那個有著修理鋪小巷,一個小小男孩藏在那裡,在綠色玻璃櫃後低下頭, 認真地給自己擦紅花油,那個男孩有一雙晶亮眼睛。
他想起來他是什麼時候記住那雙烏黑眼睛——在那個空調嗚嗚吹著冷風校長辦公室, 外邊是燦爛天光和籃球場上咚咚撞擊聲響, 室內安靜得幾乎可以聽見呼吸聲。
他第一次看到這種人, 安靜得好像風都會跟著停下。他來青墨七中一年了, 從未留意過什麼人,只是說不出為什麼,他聽見那溫和忐忑聲音時,就冒出了一點捉弄心思。
那眼眸太烏黑,讓他想起兩年前跳樓自殺方清華。
他以為自己是因為這件事而記住了他,但是他慢慢想起來,似乎不是。
他看到他總是在學習。
白淨溫潤,執筆時候手背骨節凸出來,落筆極輕。仍然是和旁邊喧囂格格不入樣子,別人嬉笑打鬧,少年伶仃蝴蝶骨隔著夏天襯衣透過來,脊背筆挺,仿佛伸手就能觸摸到轟然熱氣。
——那麼努力,是為什麼呢?
青墨七中已經很久沒有再出過清華北大學生,連普通重點高校都懸,更不要說27班是差班中差班。
這少年能堅持多久?他想著,一個月?兩個月?
他卻看到他一直堅持了下來。時至如今,他在夢中發現,自己居然清晰地記得和鹿行吟每次碰面,在凜冬星夜下推門而入,呼著白汽說一聲:「嗨。」拿著課本強壓下緊張,在講台上故作鎮定地講題,他記得他在仿真模擬經營領獎台上狡黠笑意,眼底盛放著璀璨星河。
那麼多畫面,如在眼前。
會成為他下一個惘然夢魘。
*
「放棄遺產事,我不同意,你爺爺如果在世,也一定不會同意。」
顧氏辦公室,鹿行吟面前放著一杯可樂,顧青松眉眼凝重地注視著他。
儘管鹿行吟回來一年多了,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這個小孩。霍老爺子去世之後,顧氏與霍氏關係非敵非友,他雖然受老友所託幫忙打理一切,但確沒能騰出空來看顧這個霍家小孩,只知道顧放為幫他照顧得很好,所以也放心。
他見鹿行吟第一眼就喜歡這個孩子——他一直頭疼顧放為跳脫叛逆,最喜歡鹿行吟這樣乾淨溫潤孩子。
鹿行吟坐在座椅上,脊背筆挺,眼神里透出某種執拗,他不說話 ,嘴唇抿起來。
顧青峰低聲說:「你爸媽弄出來那檔子事……我也聽說了。還是那句話,該是你,就是你,你成人之後,沒人能左右得了你,往前看,孩子。你原來不知道這檔子遺產協議,也在評定中爬到了順位第一位置上,實在不必拱手讓人。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