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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00:29:21 作者: 不是風動
    或許他想說什麼,但他聽明白了鹿行吟那種疲憊絕望的語氣,聽明白了發生在他身上的事。

    他平靜、坦然地將自己的惡面剖開給他看,貧窮的、普通的、投機的、無奈的,那是花底的泥濘和瘀傷。

    「你等我回來好不好?」顧放為也開口了,聲音帶著沙啞,「哥哥沒在意過這些事,你哪怕——」

    「但是我在意。」鹿行吟說,「就像我在意那五萬塊錢,哥哥。就這樣吧,很晚了,你早一點休息。」

    電話掛斷了。

    顧放為仍然怔在原地。

    風又將道路兩邊的樹吹動了起來,錯落穿過小孩手裡的手電燈光。

    小孩還在等他,對他的不答話感到有些茫然和不耐煩,只是低頭咕噥:「我手機要沒電了啊……你要回去嗎?」

    顧放為看了一眼他來的方向,打算開口,小孩又咕噥了一句,「你是要回去嗎?但是剛剛那趟就是最後一趟車了,你最早也只能買到明天下午的票。話說,你還去不去了啊?」

    顧放為沉默了一會兒:「我去。」

    小孩眼睛一亮:「那好,你開車。有人帶我,我就不用走路回去了,這麼晚了打不到車。」

    顧放為沒開過這麼爛這麼破的摩托車,他有一輛價值四百萬的B120 Wraith幻影重機摩托車,是顧青峰送給他的十二歲生日禮物,發行公司宣稱是「天生叛逆」的一個系列。

    眼前的摩托車開起來感覺它隨時要散架,幾個部件隨時隨地都要互相扭擰著四散崩裂。顧放為注視著路面,燈光照亮黑暗中的一小片路,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只有複雜、低矮的灌木草叢,路面是土路,稀稀拉拉的長著乾燥的苔蘚,迎面撲來灰塵。路面上有許多石塊,摩托車顛來顛去,尾椎仿佛都要跟著被折斷。

    「你找行吟哥哥玩嗎?」小孩問了一遍,聲音消散在風裡,他見顧放為沒回應,於是又大聲問了一遍,「你找行吟哥哥玩嗎!我都不知道他回來了,我媽沒跟我說,不然我就早一點回來了,我快要兩年沒見他了。他上次回來過一次,可是我在外地念書。」

    他指揮著顧放為找路開車,過了大概半小時後,眼前的景象終於不那麼荒涼孤僻,進入了一個小小的市鎮,有乾淨整齊的街道和明亮的燈光,夜市一排一排地在路邊扎著帳篷,空氣中瀰漫著啤酒和小龍蝦的味道。

    「到了。」小孩下了車。

    顧放為由他領著走入一條窄巷中,把摩托車靠邊停下。

    小孩繼續指揮他:「就停在這裡,或者我開一下鹿哥哥的捲簾門,沒有人偷的,大家也都不上鎖。」

    「這是什麼地方?」顧放為看著這條窄巷,熟悉的心悸又有隱隱蔓延的趨勢,直到他看到小孩熟門熟路地頂開捲簾門,拉了一下昏黃陳舊的燈,他才看清了:眼前的地方是一個修理鋪。

    說是修理鋪,不如說更像雜物間,因為長時間沒有人回來打理,深綠的玻璃柜上面落滿了灰塵,但裡邊的擺件整整齊齊。

    「小鹿哥以前修東西的地方,我小時候過來找他寫作業,他什麼都懂什麼都會,還幫我修好過一個遊戲機。」

    顧放為沉默著,垂眼看一個外殼碎了一半的抽屜——裡邊放著一瓶藥酒,一個破舊的本子,紙面已經變脆,封面上寫著簡簡單單的三個字:記帳本。

    極輕的、俊秀的字跡,他無比熟悉。

    「這是什麼藥?」顧放為伸手拿起那瓶藥酒,「他沒帶走?」

    「這個不是什麼藥,就是紅花油。小鹿哥沒錢,他奶奶其實給他買了個電暖爐,但是耗電,他冬天冷的時候就擦紅花油,揉在膝蓋和腳底,能暖和一陣子。」小孩也踮起腳聞了聞,「應該還能用的。對了,我還沒有問你,你是過來找小鹿哥幹什麼的?他也在家嗎?」

    小孩的聲音戛然而止。他收到了媽媽發來的簡訊,接著有些慌張地跑出去,拐彎看向角落裡的一個院子。

    院門口鎖死了,他叫道:「鹿哥哥!」

    「小鹿哥哥!」小孩急得快哭了,哭喪著臉回頭告訴顧放為,「我媽說他這次回來是辦白事的,今天剛走。為什麼會這樣。他一定很難過。」

    那小院也破舊擁擠,但是收拾得很乾淨。門前有一顆槐樹,寂靜安穩,門邊碎了一半的窗玻璃上貼了報紙,遠遠的能看見裡邊的家具整齊擺放著,都用防塵布蓋了起來。

    「我媽催我回家了。」小孩看著他,狐疑道,「你明天還在這裡嗎?」

    顧放為看著那破舊的小屋,依然沒有說話。

    「你真奇怪,總之,你既然是鹿哥哥的朋友,有事情也可以找我,我就住旁邊那棟樓的三單元二樓,202.」小孩沖他揮揮手,「不要客氣,我能考上市初中,都是小鹿哥哥給我講題講得好。」

    便利店老闆正在打瞌睡,貨架上沾了油膩,有些東西長年累月地沒人動過,包括當初圖新鮮有趣進的一批洋菸,不過當地男人還是愛抽中華,好一點的芙蓉王和黃鶴樓。

    「一包薄荷煙。」一個少年的聲音響了起來,顧放為變聲期已經過了,聲音是成人的樣子,微微的沉。

    老闆抬起頭看到他,先是愣了一下,隨後揉揉眼睛去給他拿煙:「我看看……薄荷的……這些英文我不認識,你是要這個綠的不?有爆珠,頂好。」

    他從來沒見過這麼漂亮的男孩子,長相精緻鋒利,身量高,氣質也格外出挑,衣服款式一看就知到相當昂貴。冬桐市不是沒有愛打扮的年輕人,但女孩都是撲粉臉頰和脖子有色差,男孩西裝革履,卻如同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撐不起來。但衣服在這個男孩身上穿著,也只能成為陪襯,在這個破敗的小城裡顯得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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