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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00:24:25 作者: 林一平
謝遜打抱不平:「卞主任,術前討論的時候,你是積極主張做手術。」要不是自己今天還有另外一台胃癌的手術,這台肝癌就是自己的了。想到患者死在手術台上,沒經歷過這樣事情的謝遜,心裡的小火苗還有其它的說不出來的情緒,就讓他一直不能平靜。
「是啊。我是主張啦。」卞主任沒迴避。「那是因為患者及家屬強烈要求啊。梁主任不是說了嘛,患者不想等死。我個人的原因,不怕你們大家笑話,我就是想多做幾例肝癌,儘快能夠拿下肝癌手術,我是副主任醫師,這有什麼錯嗎?」
是沒錯。八十歲還可以朝聞道夕死可矣呢。
陳文強見沒人說話,就接著說:「可是,這結果,患者家屬是不接受的。我今天下了手術台就被患者家屬堵在辦公室里。患者家屬問我要人,說不做手術至少還有希望活半年的。我找大家過來,這例死亡討論的要點,是手術該不該做。」
梁主任搶過小曹手裡的病歷,遞給陳文強道:「經官。找鑑定委員會審定吧。這手術雖然可能有術後肝組織不夠一半 可能肝昏迷的危險,但是未嘗不可一試。
患者實際死亡原因是術中失血過多。除有長期肝功能欠佳 本身的凝血障礙等原因,這個術前我們用了半個月的時間做調整。還有就是肝臟手術,本身就有這個危險。要不然咱們也不會在術前交代里寫上了。從醫療程序上,具體操作上,我是沒有任何錯誤的。」
向主任幽幽嘆道:「但是,但是患者死在手術台上了。」
「那又如何?這不是責任事故,也不是技術事故。」梁主任本來鬱氣沉沉的,現在白色的胡茬子都隨著面頰的抽搐而抖動了。他提高聲音問:「咱們這一屋子都是外科大夫,誰敢保證手術台上不死人?誰敢保證手術沒有意外和併發症?」
沒人敢!
「老向,你敢嗎?」梁主任對向主任挑戰。
向主任搖頭。他只是被患者家屬「纏」的心煩意亂。
「咱們省院有資格能做肝癌的,目前就我和謝遜兩個。老卞,你說,謝遜上台會比我們倆更好嗎?或者說這個手術拿去醫大做,會有更好的結果嗎?患者血管脆 凝血功能差,最後我們忙於止血……」
梁主任攤開手掌,來回交替地捏著十個指尖,略白的掌心和微微顫抖的手指,顯示了他心裡的不平靜。
「我這麼說吧,這患者就是沒有向主任的關係,實際我也是才知道他託了向主任的關係。只要他住進普外,強烈要求手術治療,我都會給他試一試。成功了,他可以搏一搏肝癌根治術後的生存機率;不成功,那就是今天這樣。術前我們反覆和患者本人還有家屬交流過的。至於家屬在手術後不接受這樣的死亡結果,想怎麼樣?」
李敏看著這樣倔巴的梁主任,吃驚得閉不上嘴巴。
*
陳文強倒沒想到梁主任會激動起來,他放緩語氣道:「老梁,你別激動。在手術適應症的選擇上,我建議你作為科主任還要更嚴格一點兒。」
梁主任倔強地搖頭:「如果我們都不敢冒險,臨床上就不可能有進步。像小李剛才說的那樣,評估肝臟殘餘組織不足就不做手術,自然不會肝昏迷。那殘餘肝臟多少,才能保證基本生理需求的數據哪來的?」
「咱們是治療性的醫院,不是科研院所。」陳文強不高興了。
「論文。論文。」梁主任向陳文強瞪眼:「咱們不是科研院所,但晉級也要科研成果 要論文。要有真實內容 經得起臨床驗證的論文。要有能給其他臨床大夫做參考 能在臨床治療上做指南的論文。」
梁主任不肯讓步,而且他說的也是實情,這就很尷尬了。那些還沒晉升中級的小年輕們心有戚戚,能夠刊登到省級專業期刊上的論文,是那麼好寫出來的嗎?
那些作為臨床骨幹力量 但是英語難考過去 論文也難發表的工農兵大學生們,更是集體陷入了沉默。
剩下這些他們這幾個66年之前畢業的老牌大學生 身為各科主任的副主任醫師們,向前進——正高的論文要求更高,答辯要到省里專業委員會進行;不求上進——謝遜已經在他們身後磨刀霍霍了,他在腔鏡方面的努力,在助其順利踏上正高之列。
那麼臨近退休的這最後幾年,每周要給謝遜捧一次病歷 然後在病歷的主任醫師查房意見戳下面,寫上他的查房意見嗎?
難言的沉默在護士辦公室里瀰漫。
大家都不說話了,梁主任猶自忿忿不平。
「今天這個肝癌患者的死亡,是意外。他不是適應症選擇的問題。嚴格來說,他是死於凝血功能障礙。一個肝硬化多年,脾功能受影響的,指望他還能有什麼更好的一般狀態。在他術前,我們儘可能地給他糾正到正常值了。
咳咳,雖然說正常值的下限也是正常值。但是老向,你認識的人,你去把這些道理跟他們講明白。我的意見就是這樣,家屬不接受死亡,那就經官,走鑑定委員會。」
向主任默默地點點頭。「我會好好跟家屬說明此事的。」
陳文強煩躁地說:「走鑑定委員會,省院的外科手術去鑑定委員會多了,難道是什麼好事兒嗎?」
「陳院長,我覺得吧,按照小李剛才的說法,這個手術是在邊界上。可做可不做。但是梁主任願意為患者搏一搏,也不能說有錯處。」許主任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