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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00:24:25 作者: 林一平
「我們怎麼就走到這一步了呢?」
眼淚從她的臉頰無聲滑落,一串串滴到王大夫得頭上。
「衛華,衛華,是我錯了,是我沒能耐 沒出息。是我不能讓你過上你娘家那般的日子。我該死,我該死。」
女人稍微用力,王大夫順著勁站起來,夫妻倆抱頭嗚咽了好一會兒,男人摟著女人要往臥房去。
「你還沒換鞋子。」
王大夫雙腳輪替踩下自己的皮鞋,兩隻八成新的黑皮鞋,一前一後指向臥房的方向。
「唔,唔,你放開我,兒子在家呢。」
回答她的是臥房門扣死得聲音,然後響起了悉悉索索的少兒不宜聽的聲音。
外面客廳里,小男孩在打電話:「姥姥,我媽和我爸昨晚又吵架了。」
……
「不知道為啥事兒。吃完飯在廚房吵的。我媽把我爸攆走了。我媽哭了好久。」
……
「是。我爸一宿沒回來。」
……
「才回來的。我爸被我媽打了一耳光。我爸還拿我媽的手,打了他自己好幾個耳光,把他自己打跪下了。」
……
「他們不吵了,回房間了。」
……
「好,我去寫作業。等媽媽出來,我們就去看你和姥爺。」
男孩躡手躡腳溜回自己房間。
舒院長仍是溫雅的做派,但是他喝完一杯水,再度遞出去的空水杯,那微微顫抖的水杯,還是反映出他內心的不平靜。
不過這會兒,他是坐在招待所的餐廳里,面前擺著北方常見的早餐:大米粥 水煎包子 小饅頭 紅豆包 半拉巴掌大小的千層發麵餅 四樣小鹹菜。
「要不要吃大果子和豆漿?」
「謝謝,不用了。這些就可以了。」
倆預審員陪著他一起用早餐。不過快結束的時候,其中年長的那個出去了一會兒。再回來時,舒院長和另外那人已經放下了筷子。
「吃好了?」
舒院長點頭。
「那走吧。」
一輛白色不起眼的金杯麵包車,沿著醫院的緩坡車道慢慢停下,年輕些的預審員先跳下車。「舒院長,下車吧。我們就送你到這裡了。」
年長的那位開玩笑:「後面要你自己走了,我們這車開不到你的辦公室。」
一路始終閉目養神的舒院長,在倆人的話語中睜開眼睛,看著熟悉的醫院,他的眼睛潮濕了。他極力地壓抑自己激盪的情緒,裝作沒事兒人一般下了車。
能平安回來,真好!
轉身與送他回來的預審員握手,非常誠懇非常熱情地說:「麻煩你們了。上去坐會兒,認認門。以後親戚朋友誰有什麼事兒,你們過來也方便。」
「今天就不上去。改天再說。」
預審員婉轉地拒絕,仨人客氣地握手告別。
舒院長看著倆人登車離開,也不管是不是休息日,面帶鎮定自若的微笑,與平日沒什麼差別地進了電梯。
舒院長回來的消息,在他還沒從電梯裡出來,就傳遍了整個醫院。但是藥局被「請」走的人沒有任何消息。尤其是半夜被「請」走的財務處的王處長,也沒有消息傳回來。
正在家裡逗孫子玩的費院長,被老伴兒喊去接電話。
「說是找你的,問是誰也不說。」
費院長笑笑,將孫子交給她。
「一定是公事,私事兒找你的比找我好辦。」
老楊太太的得到安慰,抱起孫子進屋去了,把客廳留給費院長。
「是我。嗯。嗯。好。好。我知道了。謝謝。」
十幾分鐘的電話,費院長來來回回的就是用這些字眼應答著。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從他眉眼間的變化里,窺測到他內心的憤怒中蘊含著要毀天滅地的風暴,還有那無限的失望堆積出來的憤怒。
撂下電話,費院長的情緒再也藏不住了。他重重一拳捶在茶几上,電話機話筒都被震得跳起來,然後費院長好像不知疼痛,又在茶几上捶了一拳。
這回撞傷到了掌指關節,痛得他倒吸冷氣,怒目圓睜,嘴裡終於罵出聲來。「這王八犢子,怎麼這麼好運!這樣都給他逃掉了。」
頹然倒在沙發上,四肢攤開,仰頭看著天花板的雙眼在急劇地轉動著。剛才那些失望和憤怒之後掩藏的那一絲慶幸,在他的臉上暴露無遺。這一絲慶幸到底是為了什麼,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創傷外科病房裡,楊大夫的媳婦終於露面了。這位四十多歲的婦人,燙著滿頭的細卷,大概是因為走的比較急,外套被她拿在手裡。身上穿著一件斑斕得大花的 洗的有些過色的襯衫,省城最流行的黑色腳蹬褲,暗紫紅色得漆皮高跟鞋。
她匆匆到了護士辦公室,開口就問:「我家老楊昨晚在病房?」
值班護士是個實習生,嫩生生的小臉,看起來只有十七八歲。
「阿姨,請問你找誰?」
「我找楊衛國。」
「你是他什麼人?」
「我是他媳婦兒。」女人的口氣不耐煩,「你是不是創傷外科的啊?」
小護士瑟縮了一下,明顯對這跋扈的女人有些懼怕。
「楊衛國在15號。麻煩你看過他之後,回來護士辦公室簽字。」
「簽字?簽什麼字?收屍嗎?」
小護士的氣勢更堆了,「就是住院患者家屬的知情書。是醫院規定的注意事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