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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00:11:37 作者: 荔簫
「公主您誤會了。」尤則旭仍很平靜,靜默了會兒,淡聲說,「臣知道公主不會找她麻煩,不說,是因為那是臣的一廂情願。那姑娘門楣不低,斷是看不上臣的,這一點臣從一開始就明白。公主您與她,於臣而言都像天邊星辰,臣也知道自己的分量。」
「你這人奇怪……!」孟瑜婧禁不住地有些氣惱,「喜歡你的你看不上,你喜歡的你又說配不上。你如果真喜歡誰,你就……就去娶她啊!我好歹也是公主的身份,你這般拒我於千里之外,又當著我的面說你配不上別家姑娘,你讓我……」她口中的小懊惱十分明顯,「你成心讓我不高興!」
玉引聽到這兒,忍不住地苦笑。
想想也是,尤則旭這話說得確實欠些考慮。其實事情到此地步,他不喜歡端柔公主誰都瞧得出來,適才那番說辭便顯得生硬而混亂。孟瑜婧不僅是宮裡面的嫡出公主,還是當朝唯一的公主,天下沒有哪個女孩子會比她身份更高,她喜歡的理應都能得到,若她強要尤則旭當駙馬,尤則旭那「配不上」的說法在她身上根本不頂用。
所以,他的想法如何,估計不止是旁人明白,端柔公主自己大抵也是清楚的。無怪她會因為尤則旭的話而不高興,一個人放低了身份卻只換來敷衍,能高興才奇怪了。
玉引便想上前勸勸,然則走上前剛喚了一聲「公主」,孟瑜婧就轉身向反方向去了:「嬸嬸您不必勸,我懂的!」
玉引:「……」
她忙讓人去追,可是端柔公主走得很快,宦官跟上去又被她吼了句「不用你們管!」,他們只能停住腳,為難地看看玉引,不知道怎麼辦好。
玉引搖頭示意算了,宦官退到遠處,她看看尤則旭:「端柔公主是個好姑娘,你不喜歡不要緊,不該這麼糊弄她。」
「我……沒糊弄她。」尤則旭皺著眉低下頭,「我說實話而已。謝姑娘我配不上,端柔公主我更配不上,告不告訴她……也都沒什麼差別。」
這話在玉引心頭一敲,她蹙眉睇睇他:「你真這麼想?」
尤則旭沒吭聲,玉引上前了一步:「端柔公主是當朝嫡公主,你這麼想我不說什麼。但夕珍的事那日咱是開誠布公的說的,你依舊這樣覺得?」
「王妃我……」尤則旭滯了滯,神色好似有點懊喪,「我也不知道如何說。您那日說的道理我懂,可我總覺得您謝家……」他面色不自然地微微發了白,嘆了口氣,又說,「我就是一想這事,就覺得自己無論如何都是配不上她們的。不想委屈夕珍,更不敢委屈端柔公主。這些日子勞您費心了,我日後還是……還是專心辦差,成家之事不急一時。」
玉引這才隱隱回過味兒來:尤則旭好像有點兒……自卑?
話說到這個份上,聽上去已然不是小心謹慎那麼簡單了,他是打心眼兒里覺得自己低人一頭。
可實際上,單論家世出身,他或許配不上端柔公主、配不上夕瑤,但和夕珍能稱一句「門當戶對」。
他想得太多了。
小半個月後,尤則旭養好了傷,啟程前往錦官城。玉引思量之後,給孟君淮寫了封信,囑咐信使加急送去。
末了信比尤則旭早到了半日,孟君淮借著這事,從錦官城中千絲萬縷的勢力中抽離出來了片刻,放空了腦子緩了緩,交待說:「等尤則旭到了,直接喊他進來。」
是以尤則旭到地方後半刻都沒能歇,他徑直趕去了錦衣衛在此地包下的宅子,穿過一道又一道的朱門,走進了最內一進的正屋。
「殿下。」尤則旭單膝跪地,正站在窗前想事的孟君淮側頭一哂:「回來了?坐,我有話問你。」
尤則旭依言坐下,孟君淮想了想,道:「正好王妃有封信剛到,說你前些日子傷病不斷,怕你一路顛簸再有個好歹。你一會兒給她回一封,往你家裡也去一封,報個平安。」
「……是。」尤則旭有點意外於居然是這麼個話題,轉而又覺得這估計就是個開場的客套?他便接著等下文,孟君淮續說:「我又有兩個月沒回去了,你說說府里的事。聽說阿禮他們幾個總纏著你,各樣趣事你說來聽聽。」
尤則旭:「……」
他就這麼感覺很詭異地在屋裡跟孟君淮聊了一下午的家常,一直邊聊邊戰戰兢兢地等正事,結果直至他告退,正事都半點沒有……?
尤則旭直至出了屋門都還在覺得奇怪,扭頭瞅了瞅,怎麼都覺得不對勁,又說不清楚這有什麼不對。
屋裡,孟君淮回思了一下剛才的整個過程,兀自一點頭:嗯,玉引說得沒錯,這個尤則旭是自卑。
他顯然是喜歡府里的一群男孩的,算起來阿禮阿祺是他表弟,阿祚阿祐愛跟著一起這麼喊的話,問題也不大。可他自己很謹慎,跟他提起這幾個孩子,都是「大公子二公子世子殿下四公子」這麼叫,就算他一再提他們的小字,他也並不改口。
夕珍夕瑤就不這樣,尤其是夕瑤,教訓起阿祚阿祐時特別有個姐姐的樣子,一叉腰就敢說「阿祚你今天要多練三頁字」,什麼世子的身份她才不顧忌呢。
夕瑤這樣放在外人眼裡或許不對,但擱在府門之內,他和玉引都覺得這樣挺好;尤則旭則相反,他的做法外人完全跳不出錯,但跟自己府里的人這樣,多生分啊?
這事是得管管,不然好好一個孩子總把自己束得這麼謹慎,遲早要出問題。
孟君淮斟酌了一下,叫了個錦衣衛進來:「尤則旭回來了,近來查到的事你整理好了稟給他,下一步怎麼辦讓他拿主意,寫好直接給我看。」
「是。」那錦衣衛一抱拳,退了出去。孟君淮深緩了一息,思緒又繞回手頭的正事上。
呵,先前真是完全不知道,這些個告老還鄉的宦官……有些都七老八十了,還這麼能折騰。
確實不好辦。
.
七條街之外,一座大宅上掛著兩個簡潔的大字:趙府。
宅院很深,最內的一進院子中空空蕩蕩,正屋的大門緊闔著,門裡倒有不少人。
坐在主位的男子老態龍鍾,但臉上乾淨得尋不到一根鬍子。他身形微胖,手搭著身前的花梨木拐杖,看上去就像一坨穿著綾羅綢緞的肉。
屋中還不時地有新人進來,最年輕的也已是中年。每個人進屋後都迅速地重新闔好門,上前向這位老者磕個頭,然後自己去尋自己的座位坐下。
始終沒有人說話。人到齊後,才見這老人咳了一聲:「都來了?」
坐於右首的男子躬了躬身:「是,師父,都來了。錢五忙著探消息,說遲些時候來給您磕頭。」
男子「嗯」了一聲,因為拖得長,語聲里透出了點尖細。
他也沒掩飾這股子尖細,借著這個味兒輕笑了兩聲:「近來,你們一個兩個都說朝廷查到錦官城來了,還是衝著咱來的,是真是假?」
「是真的!」有急躁點的一拍大腿,繼而起身作揖,「師爺,這事徒孫不敢瞞您。雖然至今摸不著實證,可飄進來的風聲那是真真兒的!有人說是錦衣衛,還有說是……說是宗親親自在辦!這事可大意不得?」
他又悠長的「嗯----」了一聲,睃了稟話的人一眼:「你在京里的徒弟,怎麼說啊?」
「唉,沒什麼實在的話,不敢給您添亂。」那人這般說著,卻還是將聽到的稟了,「我徒弟說,錦衣衛現下在逸親王手裡,逸親王近來確實不在京。先前是為皇長子尋藥時離開過,後來受了傷,回去將養了一陣,再度離京,這一趟究竟是仍為皇長子還是有點什麼別的事……就不清楚了。」
「逸親王。」主事的老者在嘴裡咂了咂這三個字,目光中忽地添了幾分凌意,「說起這個人,我倒是想起些別的傳聞。」
那人一怔:「師爺您說。」
老者一睃他:「逸親王上一次離京,受了傷這事,是為什麼,你……知道嗎?」
不知怎的,一方廳里倏然被他的話震得一冷。方才說話的人愣了愣,而後不由自主地抹了把冷汗:「不太清楚,師爺您……」
「那你們,就先把這事給我弄清楚了。」老者好似有些疲乏地長喘了口氣,「我老了,你們誰的門戶誰清理。清理乾淨了,咱再說別的。」
☆、第135章 隱情
廂房裡,尤則旭聽手下稟完了近來的事,詳細思量了一番,提筆寫摺子。
他先前還沒做過這些。上一回出京都是王爺還有上頭的千戶百戶拿事,他一個總旗,乾的是跑腿的活,猛地一要他說說主意,弄得他絞盡腦汁。
是以這一封摺子他刪刪改改的,寫了足足三個時辰才算成文。謄抄之後又細讀一遍,覺得應該可以,便拿著出了門。
他都沒注意到已是深夜,逸親王門口守著的人只道他有要事稟奏也沒攔他,他推門進去向東邊的屋子一轉,繞過屏風見逸親王睡著才反應過來,然則已經晚了。
孟君淮被腳步聲驚醒,蹙著眉看看他:「則旭?」
「殿下我……」尤則旭滯在門口,後背直冒冷汗,「我不知道殿下睡了,所以……」
孟君淮的目光往他持著摺子的手上一定,有些好笑地道:「沒事,拿來看看。」
尤則旭懸著心把摺子呈上,垂首在旁靜等著,腦子裡禁不住地一遍又一遍回思自己都寫了什麼、有沒有哪一點寫得不對,比被先生問功課可緊張多了。
孟君淮一行行認真地往下讀,讀到一半時微滯:「你是覺得我們行事過于謹慎了?」
「我……」尤則旭呼吸都停了一瞬。
他裡面有一段表達的意思是,錦衣衛已入錦官城這麼久,那邊毫無動向說明他們也沒有傳言中那麼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那麼錦衣衛也不一定要一直用暗查的手段,有時候可以稍微放鬆一些,略往明面上走那麼一點,或許更有利於查事。
但讓王爺這般一譯……
尤則旭想解釋說「我不是那個意思」,孟君淮一哂:「我白日裡也在想這事。近來收穫不少但有用的不多,或許至少該同此地官員通個氣,讓他們協助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