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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00:11:37 作者: 荔簫
    再醒來時,晌午溫暖的陽光已將屋中照得一片明亮。

    玉引費力地回過頭看了看,一個襁褓放在身邊,裡面的孩子安心睡著。

    「珊瑚……」她聲音輕若蚊蠅,「另一個……另一個呢?」

    「娘子。」珊瑚被她一問,眼眶就紅了,「小公子身子太弱,生下來連哭聲都低得聽不見,太醫說可能……」

    珊瑚抹了把眼淚:「現在殿下抱著他在西屋呢,娘子若想見,奴婢去請殿下過來?」

    玉引兀自懵了良久,才終於點了頭。

    西屋中,孟君淮抱著孩子已靜坐了不知多久。懷裡的孩子又干又受,丑得像只小猴子,可他就是想再多看他一會兒。

    他沒想到玉引懷的竟是雙生胎,就連大夫也完全沒有察覺。這兩個孩子都太小了,大的那個都比阿禮阿祺出生時小一大圈,懷裡這個,小得弱不禁風。

    在玉引難產的時候,他是毫無顧慮地想放棄他的,他遠不如玉引的命重要。可是現在,孟君淮突然狠不下心了。

    他甚至不敢多想這個孩子興許再過半個時辰、一個時辰就會咽氣的事。

    「殿下。」猶猶豫豫的聲音從房門口傳來,孟君淮抬頭一看,是珊瑚。

    珊瑚低著頭稟說:「王妃醒了,想……想見見殿下,還有小公子。」

    他點點頭,抱著孩子一語不發地走過去,走到她榻邊還沒坐下,就見她眼眶一紅哭了出來。

    「殿下……」玉引看著他抱過來的孩子心如刀割,她就是從前沒怎麼見過新生的孩子,都看得出這孩子實在太弱了。

    「殿下,對不起。」玉引捂著嘴哭道,既想別過臉去不再多看,目光又始終仍停在孩子身上,她心底的自責猶如洪水決堤,「我該當心點的……該讓他們好好的到足月出生!」

    「玉引。」孟君淮趕緊將孩子交給奶娘,轉過身來哄她,「別哭別哭,生完孩子哭傷眼睛。」他邊給她抹眼淚邊道,「你夠當心了,安胎的這幾個月,沒人比你更當心……這事不怪你。」

    他心裡也難過,老實說,這事若當真能怪罪到誰頭上,那旁人心裡都會舒服些,可並不能。他甚至直白地問過太醫,會不會是有人做了手腳,太醫卻說應該不會,沒診出她吃了什麼不該吃的東西,房裡所用之物也一切正常。

    所以,事情只是就這樣發生了而已,或許是因為她猛然扭頭那一瞬吃了個寸勁兒,也或許只是因為命中如此。

    孟君淮把她摟進懷裡,感受著她身體一點都使不上力的滋味,不禁摟得又緊了點:「不多想了,聽話。我們……我們好好把這個孩子帶大,我們加倍對他好,讓他把弟弟那一份也活出來。」

    「我要再看看他……」玉引忍住眼淚望向奶娘,奶娘得孟君淮示意後才敢上前,玉引一看到那張小臉,眼淚就又出來了。

    此後的好多天,正院都一片愁雲慘霧。

    王妃自己生孩子時傷了身,需要格外仔細地調養;小公子雖然命大沒當天咽氣,但依舊天天都讓人覺得「這孩子活不下來」;就連先出生的三公子都算不上特別好,看上去也多少虛弱,哭聲不響亮,吃得也不多。

    這弄得孟君淮沒辦法。尤其是玉引,幼子不妥的事讓她心思太重了,若不讓她看孩子,她吃不下睡不著,可讓她看,她根本就忍不住眼淚。

    不論他怎麼勸都不怎麼起效,而且其實不止是她,就連他見到那孩子,都覺得十分愧疚。

    他時不時就在想,中秋那晚自己若不跟她開玩笑,是不是就不會這樣了?現下這孩子命懸一線,當母親的日日以淚洗面,他這當父親的能說自己沒責任嗎?

    可他不能跟她一起哭,還必須定住心神開解她。

    但怎麼開解才管用?管用得慢了還不行,她再哭就要把自己哭瞎了。

    半夜三更,玉引躺在一片黑暗中,正在半夢半醒間怔怔發呆,突然覺得旁邊被褥一沉。

    「啊!」她驀然清醒,辨了辨旁邊的人,「殿下……?」

    「進去點。」他推推她,「我陪你睡,咱說說話。」

    「啊?」玉引愣愣神後即刻要拒絕,「別、別啊……」

    她立即想到的是,她坐著月子都好些天沒沐浴過了,身上一股怪味。

    但他一翻身已伸手將她圈住,臉湊過去將她一吻,還深吸了口氣,而後笑道:「嘖,一股奶香味啊,倒好像你才是剛出生的。」

    「……」玉引縮在被子裡覷覷他,他又笑了一聲:「我這麼多天沒在這兒睡,你也不想我?我可是有一陣子沒睡好了。」

    ☆、第65章 滿月

    玉引在悶在被子裡不吭聲,心裡琢磨著還是得把他勸走。

    說實話,她這陣子都可嫌棄自己了。她打出生開始就是謝家貴女,從來沒髒這麼久不沐浴過……雖然現下也每天擦擦身、用篦子篦篦頭髮什麼的,可她還是覺得髒得很,髒得沒臉見人。

    是以連他白日裡來看她,她都覺得壓力特別大,現下他還打算跟她一起睡……

    玉引伸手推了推他:「殿下還是再自己睡一陣吧,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我不,我就不樂意自己睡,你要是非推我走,我可就去側妃那兒了。」

    「殿……」她下意識地想說「殿下想去就去」,待想明白他在說什麼,話就噎在了喉嚨里。

    「嘿,就知道你不樂意。」孟君淮在黑暗中一刮她鼻子,毫無顧忌地又貼過去把她摟住,「你聽爺說啊,那天見你拽著爺不讓爺走,爺特別高興。爺喜歡你,最喜歡看你在意爺,最怕的呢……是你有一天突然沒了。」

    突然沒了……

    玉引在他懷裡動了動:「怎麼會?我都平安生下孩子了。」

    「怎麼不會?你看你這些天都是怎麼過的。」他嘆了口氣,「孩子那樣,爺知道你心裡不舒服,可你以為爺就舒服嗎?但事已至此,每天折磨自己有什麼用?你天天念叨的『隨緣』呢?」

    玉引不吭聲了。「隨緣」的道理她當然懂,事到眼前了,隨緣就變得很難。那畢竟是她的孩子,又那么小,她看著他氣若遊絲,就覺得自己也喘不上氣兒。

    她在他懷裡抹了把眼淚:「這些理兒我都知道,我就是心裡不是滋味兒。您看,我吃齋念佛那麼多年,什麼壞事也沒幹過……就算我幹過,也報應到我頭上來啊,幹什麼算到孩子頭上!」

    「你看你,你個死腦筋。」他低笑著,手摸了摸,摸到她臉上幫她蹭蹭眼淚,「你們不是講究因果輪迴嗎?你是沒做過壞事,但沒準這孩子前世……」

    「殿下!」她立刻喝止了他。她現下聽不得別人說那孩子不好,更不願意聽他這當父親的,此時毫無憑據地說那孩子的不是。

    「別生氣。」孟君淮頷首吻了吻她,「你聽我說完。」

    玉引咬了咬唇,悶聲聽他說。

    孟君淮說:「你沒幹過壞事,可能真的是他上輩子幹過壞事。但是呢,壞事和壞事也不一樣,不是事事都要拿命來償的,是不是?」

    玉引點點頭。

    他又道:「所以啊,他未必要拿這一世的命償,可能只是要難受些天,還完這筆債罷了……當然,也可能是我想得太好,不過不管怎樣,那都是他的命。」

    「這我知道……」玉引蹙蹙眉,覺得他說了一大圈,還是繞回了「那都是他的命」上,這話她也對自己說過,但並不能讓她覺得心裡好過。

    孟君淮又繼續說了下去:「這是我們不能左右的事,但於我們更要緊的,是我們應該做什麼。」他緩了口氣,「我們是做父母的,不管孩子如何,我們都要照顧好他。這樣如果他能熬過這關,日後他便可以高高興興長大;而若他不能,在他活著這些天裡,他也是開心的。」

    他手指一撫她的眼皮:「日日讓他看到母親在哭,他肯定不高興。」

    玉引悶悶的「嗯」了一聲。

    他溫聲又道:「再有,坐月子哭會傷眼睛這事可不是說說而已。你天天這樣,萬一瞎了,爺怎麼辦,另一個兒子怎麼辦?小的這個是你生的,大的就不是了?」

    「是……」她呢喃著道,見他又要抬手給他抹眼淚,就勢抱住他的胳膊,「我都知道……明天、明天開始我一定當心!肯定不哭了!不管他能活多久,我好好的陪著他!」

    「哎,這還差不多。」他另一手探到她身後撫著她的後背,適當加了點威脅,「咱可說好了,不許再哭了。不然我只好不讓你見他,到時候你別怪我。」

    「不用!我絕不哭了!」玉引趕緊保證,聽到他滿意地一聲笑後,又說,「今兒……早點睡吧?」

    「嗯。」他拍拍她的背,「睡吧。」

    「……」玉引嘗試著道,「您去西屋睡唄?」

    「我不!」

    孟君淮在她側臉上狠狠親了一口:「快睡,爺不嫌你髒。」

    玉引:「……」

    .

    於是天色再明的時候,進屋侍候的下人發現王妃的心情似乎……明朗了些?

    玉引簡單地盥洗後吩咐他們上早膳,每樣都吃了一兩口,然後叫奶娘去抱兩個孩子來。

    兩個孩子都醒著,大的眼睛明亮地望著她,小的那個……她第一回發現小的這個除了身子太弱很惹人可憐之外,也真的很招人喜歡。

    他精神依舊不太好,躺在襁褓中顯得迷迷瞪瞪的,但是嘴角有一縷清清楚楚的微笑,望著她笑了好一會兒。

    「小磨人精。」她輕點一點他的額頭,「你還笑得出來,你知不知道你爹娘、還有你姐姐為你擔心了多少天了?你能好起來不能啊?哎……你說你們在肚子裡就是兄弟倆做伴兒,你要是沒了,你哥哥肯定會不適應,是不是?」

    孟君淮笑看著她跟孩子嘀咕這些有的沒的,等她嘀咕完,他也去嘀咕:「我跟你說啊臭小子。你得好好活下來,咱爺倆還有筆帳得好好說道說道呢----你知道你娘是什麼人嗎?謝家出來的姑娘,名門閨秀,這輩子沒失過禮、沒狼狽過,那天讓你折磨的那副模樣,估計她親娘看了都認不出了!這你不得負責嗎?你得好好長大孝順她你知道嗎?你可不能欺負完了人就自己開溜再投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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