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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00:11:37 作者: 荔簫
    他說罷轉身就要走,孟君淮趕緊攔他:「大哥大哥……」

    謹親王皺眉看著他。

    「大哥您別急,我這兒有點緊要東西,您先看看再說。」

    孟君淮說著就給楊恩祿遞眼色,楊恩祿當即進書房去取。謹親王一見,就想索性自己進去看,結果孟君淮又攔他:「大哥您別……」

    謹親王直瞪他:「我進去坐坐行不行?」

    「這個……不行。」孟君淮自覺待客方式實在不太對,氣虛地堆笑解釋,「您弟妹在裡頭睡著呢,您進去不方便。」

    謝繼清是謝玉引的親兄長,謝玉引又是和衣而眠,隔著一道多寶架,看見了也就看見了。謹親王進去看,可就真不合適了。

    謹親王一時都氣笑了:「你讓王妃睡前院書房?你近來真是腦子不對勁吧你?」

    「沒、沒有……」孟君淮尷尬地解釋,「就這一回。她昨晚到後半夜才睡,我讓她在這兒補個覺。」

    「到後半夜才睡」……

    謹親王木了一瞬後若有所思地打量起了這位六弟。

    有些話題雖然說來不太好,但順著風颳到他耳朵里,他聽見了也沒轍。

    ----謹親王很清楚,父皇賜婚的旨意剛下來的時候,恨不得全京城都在議論這位新郡王妃,「剛還俗」的事實放在這兒,其中自難免有人好奇以後這夫妻生活怎麼過啊?

    現下他才知道,合著大家的擔心都多餘。

    嘖,六弟你可以啊?

    到後半夜才睡。

    .

    是以三人便一道移步正廳落座,謝繼清邊向謹親王稟事邊琢磨,妹妹若天天這樣「睡不好」也不行,得給她弄點補身的東西調養調養。女孩子家面子又薄,這事鐵定不能他這當長兄的出面,回頭讓她嫂子走一趟好了。

    謹親王則邊聽謝繼清稟報邊想,六弟比自己小八歲,這會兒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告誡他「要節制」估計也白搭。呵,倒正好他前幾天出去打獵時獵得了幾頭鹿,那個大補的部位回頭就送來給他吧!

    孟君淮在一旁邊品茶邊看二人的神色,見他們都狀似沉吟,心道難不成自己想錯了?事情其實比他想得嚴重?

    他想了想,便開口說了自己的想法:「大哥,千戶大人查到的罪狀基本夠說明事情,加上秉筆太監先前的欺上瞞下也板上釘釘,我想直接寫本摺子呈給父皇稟明此事,大哥看如何?」

    謹親王點頭:「嗯,可以。」

    孟君淮:……?那你剛才神色那麼凝重是在想什麼?

    謹親王抿了口茶,看向他:「你這便去寫吧,一會兒我和你一道進宮,面呈父皇,免得那薛貴倚仗職務之便,再截了你的摺子。」

    如此甚好。

    孟君淮本也想到了這一點,他想此番進了宮,就一定要等面見了父皇再走,只不過乾清宮覲見的人素來很多,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

    有謹親王一道去就方便多了,父皇雖未立儲,但這位長兄也已與儲君無二,可隨時參與議政,進乾清宮甚至不用專門稟奏。

    他就讓人直接備了筆墨紙硯來,斟字酌句地寫完始末,又就自己擅動錦衣衛「先斬後奏」的做法告了罪,通讀一遍自覺沒有疏漏之後,又交給謹親王過目。

    謹親王也認真看了一遍,點頭道:「寫得挺好,這便進宮吧。還請這位千戶大人同去,你直接帶人查的,父皇若問起來,你最能說清楚。」

    謝繼清抱拳:「是。」

    三人就不再耽擱,直奔紫禁城而去。入宮門時,守衛見兩個皇子跟一個面生的錦衣衛一道來,還覺得有些稀奇。

    兩刻工夫後,三人一併跪在了乾清宮中。

    大殿裡,銅鶴的香爐從口中吹出煙霧。瀰漫開的煙霧讓本就靜謐的大殿顯得更加肅穆,更在人與人間添了幾許疏離感,教人沒由來地覺得在這一方大殿裡,只有一個人是高高在上的,旁人,不論是什麼身份,都是臣民而已。

    皇帝執著手中剛讀完的奏章站起身,在三人面前悠緩地踱了兩個來回。

    孟君淮一直沒敢抬頭,終於,他聽到奏本被丟在案上的聲音----是輕輕的一聲「啪」響,簡單而短促,讓人再極力分辨,也辨不出什麼情緒。

    接著,踱步聲停了。

    孟君淮在餘光掃見君父轉向他們的一瞬間,沁了一背的冷汗。

    ☆、第26章

    「你說倒鈔司起火,秉筆太監薛貴擅自隱瞞不報。」皇帝的聲音里沒什麼喜怒,一句話後他似乎沉吟了好一會兒,才又續上,「你老實告訴朕,這件事你知道多久了。」

    孟君淮驟然周身一冷,在腦中一片嗡鳴中驚覺,這話不論怎麼答,都不對。

    他若說他也剛知道,安排錦衣衛去查的事便說不通;可若說早已知道了,那……便成了他也在欺君。

    眼下的情狀卻又讓他並無時間多做考慮。

    「兒臣……」孟君淮強靜著氣,「兒臣其實直到現在,也仍不知道。」

    皇帝目光微凝:「什麼意思?」

    「年初一時,皇長兄告訴兒臣,他在府中看到倒鈔司起火。因為兒臣的舅舅執掌戶部,皇長兄怕兒臣的母族被問罪。」他儘量放緩了語速,聽起來能更沉穩些,也能給自己多些許思量的空閒,「但那時,倒鈔司中已戒了嚴,兒臣和皇長兄皆以為是父皇的意思,全沒往秉筆太監身上想。又見父皇絕口不提,覺得是因過年,此事提了不吉利才暫且壓住……」

    孟君淮語中一頓,想聽聽皇帝的反應,卻未如願等到。

    他只得繼續撐住心神繼續說下去:「兒臣也擔心事情太大,便進宮知會了母妃。後來……那日遭了父皇杖責,兒臣自知有錯,不敢再錯下去。直至前幾日母妃賜進兒臣府中的一宦官,無意中道出他為秉筆太監做事,兒臣覺出有異便審下去,才知他是幫秉筆太監盯著母妃的永寧宮。他又言及倒鈔司起火的事也是秉筆太監在欺上瞞下,兒臣一時難辨虛實,就想著先請錦衣衛查一查,再將結果稟與父皇。」

    孟君淮說罷,只覺後背的衣衫都濕透了。他們這一干皇子都沒有實權,平日進宮問安,多是陪父皇喝茶下棋,父子間縱說不上多親熱,也還算輕鬆。

    現下忽地這般稟起政事,父皇一下子變得喜怒不形於色,他才驀然感覺到了天威的震懾。

    而在這種震懾之下,自己正動的心眼都讓他覺得十分氣虛。

    殿中又靜了會兒,皇帝吐了兩個字:「杖責?」

    孟君淮心裡一松,平靜地應了一個字:「是。」

    這便是他動心眼的地方。他已然知道那並不是父皇的旨,只不過,眼下不如兜個圈子。

    又安寂了好一陣子之後,皇帝卻沒再說什麼。沒有直言那不是他下的旨,也沒有為杖責的事安撫這個兒子。

    孟君淮只聽到一句:「這事朕知道了,你先回去,朕會召戶部的人來議。」

    然後皇帝又對長子添了句:「君涯留下。」

    「父……」孟君淮不安心地想再做解釋,視線一抬,愣被謹親王的目光噎回了話。

    謹親王搖搖頭,也示意他先回去。孟君淮只得施禮,與謝繼清一同退出殿外。

    殿裡,只剩了皇帝與長子二人。

    皇帝抬抬手,謹親王站起身:「父皇,這事……」

    皇帝這才得以將方才騰起的怒意以冷笑散出:「一個閹官,也有膽子打朕的兒子了。」

    謹親王屏息:「父皇息怒。」

    「別鬧大了。你親自帶人去,該殺的殺了,其餘的發配出去。」皇帝又恢復了沒什麼喜怒的口吻。

    「是,兒臣領旨。」謹親王一揖,又道,「兒臣告退。」

    .

    正值晌午,外面陽光明媚。

    二月里本就逐漸轉暖了,這時明晃晃的陽光更照得天地間都暖融融的。孟君淮策馬回府一路未言,直至到了府門口,才輕笑了一聲。

    嚇得不輕,好在結果還不錯。

    父皇對他挨杖責的事沒有表態,他當時心裡一緊,出宮的路上又想明白了些,心知父皇若那時明言自己不知道,便是讓他們都清楚了秉筆太監在他眼皮底下做了這樣的事,這是很丟人的。

    然後,在他正路過東四的時候,謹親王身邊的親信追了上來,帶了謹親王的話給他:「我們爺請殿下您放心,明日一早,司禮監秉筆太監一職便會換人來做,餘黨也皆會從宮中拔出去。」

    這句話在孟君淮腦中過了許多遍,現在想來,讓他仍有一種快意。

    他進了府門,立刻有宦官迎過來,邊迎邊稟說:「王妃半個時辰前醒的,和大小姐一同用了膳,現下正在書房等您。」

    「知道了。」孟君淮信口應了一句,直接往書房去。離得還有幾步遠時,裡面的人迎了出來。

    或許是因為烈日當頭照得他有點發蒙,他只覺心底的快意剎那間一烈,箭步上前就將她拉進了懷裡!

    謝玉引被突如其來的懷抱一嚇,接著便想是不是事情辦得不順?秉筆太監逃了?還是皇上訓斥他了?

    「殿……殿下?」她試探著喚了一聲。

    孟君淮聽得響聲驀地回過味來,一時尷尬,卻又並不是很想放開。

    於是他應了一聲「嗯」。

    「殿下的事情辦妥了嗎……」她問了一句,又立刻著補,「若沒有也不要緊,殿下您靜心等等。萬事皆有因果皆有命,那些作惡的人,遲早要食苦果的……」

    「嗤。」他忍不住笑了一聲,好像有點不耐煩,「你別說話。」

    「……」玉引就不敢說了。

    然後他又說:「還好有你。」

    玉引:「……?」所以她到底要不要再說點什麼?

    .

    當晚,星辰燦爛,紫禁城中卻仿佛被陰雲籠罩。

    幾乎各宮都有宮人被押出來,在哭喊求饒聲中被押走,沒有人會告知他們要被押到什麼地方。

    乾清宮旁,大太監魏玉林眯眼靜看著西邊,靜靜地聽著那邊的慘叫,直至掃見旁邊的小宦官在擦冷汗,才挪回視線。

    他笑了一聲:「嚇著了?」

    小宦官就不敢擦冷汗了,但也沒說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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