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大家都是人,可是……
2023-09-21 00:10:34 作者: 列無暇
聽著秦凝的話,任貴均搖頭嘆息:
「這能怪誰?還不是房秀娟自己慣出來的?我看在任東升現在對我蠻好的份上,有時候那個小子過來,我就說他幾句。
可那個小子啊,卻是個壞脾氣,我一說,他就給我甩臉子,那現在他來,我也不給他吃食,他也不再來了。
任東升和我說過,說學校里老師也不喜歡那小子,現在啊,等高小讀完就讓他回家,賺工分算了。唉,我是這個年紀了,兒子都靠不上,這孫子,我更是不可能指望,隨他們去吧,自己種的苦果自己吃。
倒是小靜,我瞧著怪可憐的,現在房秀娟走路不利索了,家裡頭的活都是小靜在做,放了學還要做自留地呢,可任東升說,今年小靜就讀完高小,也不給讀中學了,讀不起。那小凝,你說,他這麼說了,他那每個月的三塊錢……」
任貴均徵詢的看著秦凝,眼裡是忐忑又為難的樣子。
秦凝看看成屹峰,先垂下眼,扒拉了幾口面,正要說話,倒是成屹峰先開了口:
「外公,想想你這些年受他們的氣,你就別心軟吧!前些年,你給了他們多少?不止每個月三塊錢呢!」
任貴均就嘆息道:
「是不止。可小峰啊,我這年紀越大,就越容易心軟呢!老了,經的事多了,就知道這人啊,一輩子總是要經過許多坑坑窪窪的;
有時候看起來是件禍事,可轉眼的,也能變成好事,有時候看著是件好事,可誰曾想,興許明天禍事就來了。所以啊,得饒人處且饒人,給自己留條路,總是好的。
我知道你們對我好,他們做得那麼過分,都是你們幫著我,尤其是小凝,這幾年要是沒有小凝顧著我,光上次摔斷了骨頭,說不定我就已經去見閻王爺了;
可就是因為這樣,我該給你們積德,不能仗著我們得了理就不饒人,他們現在確實過得苦,房秀娟住院花了好些錢,結果還是落下病根,根本不能再幹活賺工分;
光她的病痛,已經是報應了,今後他們那個兒子,也不是個省心的,我就想著還不如早點不拿他們的錢,省得到時候把怨氣全出在我們這邊。你們說呢?」
任貴均話是對成屹峰說的,眼神卻依然看著秦凝。
秦凝正好吃完了,擱了碗,說:
「舅公說的是,得饒人處且饒人。不過,該饒的是東升叔和雪靜,不是另外那兩個。舅公要是心裡不捨得雪靜,不如就別跟東升叔說,三塊錢不用給,而是可以這麼提,就是以後雪靜的讀書由您這兒給付。房租一年也有三十多塊呢,雪靜要是讀中學的學費、吃飯什麼的,怎麼的都是足夠了。」
任貴均想了想,點頭:「倒是。雪靜一向比較乖,但是讀書……東升連兒子都不給讀了,給女兒讀,他會不會不願意啊?」
秦凝說:「輪不到他願不願意。錢是您的,您作主啊,您可知道,上回房秀娟在我娘成親的時候大吵大鬧的,還是雪靜跟我說,等她長大賺了錢,她養著您!」
任貴均呆了呆:「她還那麼說過?」
「嗯,真那麼說過。雖說是孩子話,但她心善,心善就該鼓勵。而且東升叔也不該小看了女兒,雪靜讀書好,斯文又懂道理,對雪靜好點,他不會吃虧的。反正讓我看來,任雪君那個小子,又懶又饞又沒禮貌,今後東升叔他們有得苦吃呢!」
任貴均默了默。
成屹峰插一句:「倒也不懂了,兒子女兒的,有什麼區別,不都是自己生的?」
任貴均看看他,嘆了口氣:
「在鄉下可不一樣,女兒早晚是別人家的,如今不過是在替別人家養,兒子才是傳宗接代的。每個人都這麼想,例外不了啊。不過雪靜既然能這麼說,以後我就養著她!就按小凝說的辦!可說到來,我這麼做,還是小凝吃虧了,這三塊錢,可是屋子的租金呢!」
秦凝笑起來:「那舅公怎麼捨得讓我吃虧啦?」
任貴均無奈的笑了笑:
「唉,有什麼辦法呢,現在任東升過得苦哈哈的,我心裡也不落忍,不過我不讓你太吃虧,我儉省著點花,三塊錢一個月,還是養得活我和小靜的。」
秦凝沒避諱,直接嘆了口氣,說:
「舅公,我懂您的心。您別儉省,該吃吃,該喝喝,光節約領,我都已經賺不少了,足夠的。其實,只要任東升對您好,幫他們一點也沒什麼。舅公您放心吧,我心裡有數的。」
任貴均欣慰的笑了笑,卻也嘆氣:「終究,是你心善,也是我有福氣。」
成屹峰拉住老人手,喜滋滋的說:「外公,我也有福氣。小凝今天答應嫁給我了。」
「真的?」
「真的!」
「哎唷!這麼大的事,你怎麼現在才告訴我啊!」
成屹峰和任貴均笑得開心極了,滿眼興奮的看秦凝。
秦凝都有點不好意思了,嗔怪的瞪一下成屹峰,站起來說:「我去看一下寶生。」轉身進了寶生的房間。
房間裡,寶生對著盞油燈,正咬著鉛筆頭出神。
秦凝走過去乾咳了一聲,寶生才回頭:「姐!」
秦凝坐過去,在他寫字的舊抽屜台邊坐下,默默的看他。
寶生又低下頭,手放在抽屜台底下,相互捏著。
兩人對坐著沉默了好一會兒,寶生低低的說:「姐,我知道的,我沒有再亂想了,我就是,看見他,緊張。」
秦凝低低的「嗯」了一聲,小心翼翼的說:「寶生,今天,我答應他,會嫁給他了。」
寶生猛抬頭,怔怔的看著秦凝好一陣,扯起嘴角笑了笑:「姐真有福氣!真,真好。」
秦凝深吸了一口氣,說:「寶生,你,如果想遇見和你一樣的人,你就要努力,看見更大的世界。」
寶生垂下頭,好久,他問:「真的,會有嗎?像你,遇見,他?」
「比較難。但,如果飛得高一點,走得遠一點,遇見的人多一點,概率就大一點。」
「姐,為什麼,我的,要這麼難?」
寶生的頭越來越低,秦凝的話也越來越低:「……大概,大概,你比我更稀有吧,稀有的人和物件,總是比較難讓人發現。」
寶生笑了,牽強的笑容在燈油火里跳躍:「呵呵,姐,你總是會安慰我,這世上,只有姐你覺得我是好的,我是個人。」
「寶生啊,那你就要珍惜你自己。好好的讀書吧,再過幾年,說不定就能讀大學了呢!你跟別人不一樣,你一定要讀大學,你才能走得遠,遇見你能遇見的人。」
「我,知道了。姐,會對他很好吧?」
「嗯,他對我好,我就對他好。」
「……呵呵,姐姐真是,唉……我知道了,我以後,喊他,姐夫。」
「好。那就這麼說定了。」
「嗯。說定了。」
兩人說話的聲音很低,便聽見外頭腳步聲過來,很快,成屹峰的聲音響在門口:「小凝,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好。」
秦凝站了起來,見成屹峰的腦袋往房裡一探,寶生的頭便立刻低下了。
秦凝搖搖頭,走了出去拉開他:「走吧,是不早了。」
成屹峰身子往後仰了仰,看了一下依然坐著的寶生,這才走了。
兩人和任貴均告別了,就走了出去。
夜沉沉的,成屹峰拉著秦凝的手,走了一段,說:
「小凝,我怎麼看,怎麼覺得寶生怪異!我說了吧,又怕你說我,我不說吧,我心裡憋的難受。你真的不覺得嗎?」
秦凝先是不出聲,默默走了一段,才說:「那你覺不覺得,我也很怪異呢?」
暗夜裡,四周寂靜,偶爾有一兩聲不知名蟲子在草叢裡的低喃,秦凝能感覺到,成屹峰扣住她手的指尖動了動,又緊了緊。
但他腳步沒停,又走了一段,他說:
「怪異?你嗎?嗯,我不覺得怪異。但是,說實話,你是太突出了一些。我十幾年前回老家,看見的你,和十幾年後,在滬上看見的你,差別太大了,根本沒法聯繫起來。
你還會很多鄉下姑娘不會的東西,你太聰明太能幹了些,還有……前幾天那隻猴子,你把它藏在哪兒了?
還有以前,你住在那個小院子裡,那些床啊,桌子啊,鍋啊盤啊,到底是哪兒來的……我都曾經非常的疑惑。
但是……就是因為是你,我雖然疑惑,但我就是覺得,你一定有你的理由的。你也說了,你會告訴我的,我就沒再去想了。反正,因為是你,你喜歡就好了。」
秦凝抬頭看了他一眼,黑暗裡,他臉上的斑駁痕跡一點也看不出來了,只有英俊的輪廓。他的眼在暗夜裡看向她,並沒有絲毫的虛假和躲閃。
秦凝的心口處,有一種只有自己能感覺到的柔軟,她緊了緊成屹峰的手,說:
「你這麼信任我,我很高興。你曾問我,要是你找到我的夢想莊園,我是不是就可以讓你留下來,那,明年,等你回來的時候,我就帶你去看看我的夢想莊園,那所有的一切,你就會有答案了。」
「嗯……好,你說怎麼樣就怎麼樣。但是小凝,我問的不是你,我是問寶生,寶生怪怪的,賊兮兮的,你確定他留在外公身邊不會有事?我怎麼有點擔心呢?」
「我確定不會。寶生他,只是……對你,才比較特別一點。」
秦凝皺眉想了許久,決定還是告訴成屹峰,關於寶生的情況,要不然一直這麼誤會下去,對寶生也不好。
成屹峰終於停下了腳步,握住秦凝的手不捨得放開,一起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我?跟我有什麼關係啊?什麼叫做對我才比較特別一點,我什麼都沒做啊!」
秦凝不禁無奈的笑起來:
「這個不是你的問題,是寶生的問題,你不要急,我說給你聽一下,但是,你不要大驚小怪的,要聽我說完。寶生他,從心理上來說,是個性別意識混亂的孩子,從行為上來說,可以稱作為,同志……」
秦凝緩緩的把寶生的事情說了,成屹峰的手一會兒緊緊握住秦凝,一會兒輕輕的摩挲她的手,但總算,一句話沒插嘴,認真的聽完了。
然後,他半天沒出聲。
秦凝也不出聲,讓他自己去消化。
兩人直走到了將近前進小學和小金村的交叉口,成屹峰才重重的嘆了口氣:
「唉!原來世上還有這樣的人!我還真是長了見識了!」
秦凝站住腳:「你,以後會怎麼對他?」
成屹峰低頭看著她:
「嘖!我這心裡,有點說不上來。但是……你不是說了嗎?就算我們不能理解,但大家都是人,給別人尊重和空間,都是必須的。那,我就聽你的,當作啥都不知道,反正以後我遠著他就是了!」
「你特特的遠著他,還能叫作啥都不知道啊?寶生這樣的人,特別敏感,他看你特特的遠著他,他肯定知道我和你說了,你對他開始區別對待了,他肯定又受傷了。」
「那怎麼辦啊?現在這樣,我看到他,我還怕呢!」
「呵呵,你怕什麼?我今天和寶生說了,我答應和你在一起了,他是個善良的孩子,他以後,肯定會更加遠著你的。你只還和以前一樣就是了,不用特別的做什麼。」
「哦,好吧。」
成屹峰點了點頭,拉著秦凝的手繼續走了幾步,卻笑著說:
「哎呀,真是!還有這種事!那什麼,我還挺受歡迎的!小凝,你是不是要再對我好點兒啊,你看,男的也喜歡我呢!」
秦凝斜睨他:「你還挺得意是吧?那行啊,改天,我讓寶生單獨的、好好的、和你談一談?」
「哎唷我錯了,你饒了我吧!」
兩人正這麼說笑的走著呢,小金村路口裡,便走出來兩個人。
黑夜裡,也看不太清楚別人的面貌,但聽著一個人在哭在罵,另一個人在唉聲嘆氣,就這麼走在秦凝兩人的前面一點:
「嗚嗚!讓她去死吧!我可沒能耐再養一個癱瘓病人,嗚嗚嗚!冤孽啊,一個個怎麼都是冤孽呢啊!那個掐她的人,怎麼就不乾脆掐死她呢!死了都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