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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23:12:36 作者: 曬豆醬
「大哥,我,我……」劉香看到卞鶴軒攥拳頭了,怕自己話多惹人煩,乾脆不往前推輪椅了,停在長廊當中。
「你說……」卞鶴軒像是剛從死灰里扒拉出來,臉色難看,聲音乾澀,「你說,你這麼傻,活著有意思嗎?」
一句刺人的話,換自己一瞬間的好過。
劉香顯然是沒想過這個問題,正常人無法參透的生與死,一個輕微智障能想明白什麼?活著有意思嗎?劉香開始琢磨了,活著就是活著,有意思是什麼意思?剛才大哥不高興,他就覺得沒意思。
「大哥,我不懂。」他只懂怎麼幹護工,哪怕停一下,也知道把輪椅的剎車踩下來,免得輪椅打滑。
「我問你也是多餘。」卞鶴軒彈菸灰似的彈幾下石膏紗布,嘣嘣響了幾聲。
「大哥,活著,必須要有意思嗎?」劉香問。
劉香很少將聽不懂的話反過來問別人,聽不懂就聽不懂,笑著就過去了。他知道別人不一定願意解釋,解釋了也不一定能聽懂,但大哥剛才問的,他想搞明白。他猜大哥不高興就是因為這個事,大哥也有煩心事,只要這個問題想通了,大哥就好了。
卻不想,自己拋給卞鶴軒一個連哲學家都沒法解釋的論證難題。
「艹,你還他媽挺會問的。」卞鶴軒被逗笑了,傻子這不就是問他人生必須要有意義嗎?這他媽誰能解答?沒有意義的人生就不叫人生了嗎?可意義又是什麼?誰能規定意義呢?
挺牛逼啊,傻子都學會反問了!
「你這問題,我沒法答。」卞鶴軒實話實說,除了談生意和勾搭人的時候裝牛逼,其餘時候都很接地氣,「人活著是不是必須有意思我不知道,但是人活著,必須得有錢。」
「嗯,這個我懂。」劉香點點頭,滿臉都寫著我同意。
「你媽教你的啊?」卞鶴軒問。
劉香笑著答:「嗯,我媽說,能攢錢的時候,攢起來,因為我將來變大了要用很多錢。」
「是變老了,誰他媽變大,你當你奧特曼啊!」卞鶴軒習慣性摸兜找煙,發現沒帶,「你那點兒工資,能攢多少?」
「都攢著呢,我有小本子。」劉香還在思考奧特曼是誰,大哥問了別的,他的思路就跟著跳了。
卞鶴軒覺得傻子挺逗,還知道攢錢:「存摺啊?」
「這個……」劉香頓了一頓,搖搖頭,「這個不能告訴大哥,我媽說,攢錢的事,誰也不能說。」
「那你病了誰拿錢帶你治病啊?」
「我媽說,好好干護工,就可以天天在醫院。萬一出事,周圍有得是醫生。」
這理論,牛逼啊!卞鶴軒突然來了興趣。傻子媽是他媽研究孫子兵法的吧?一招一招教得頭頭是道,鋪墊得步步為營。劉香這種輕微智障能不能安穩活到老都是未知數,可傻子媽先教他攢錢,還安排兒子學護工。護工是累,可就一點方便,24小時在醫院裡,這就相當於給兒子買了個基礎保險。再加上護工必須每年一次體檢,這不就是雙保險給兒子保駕護航呢嗎!
這麼想一想,卞鶴軒突然覺得瘸一條腿算個屁。人家生了個傻兒子都沒喪志,還玩兒三十六計呢,自己就別玩兒什麼精神陽痿了,先好好養著唄。
「你手上是不是燙水泡了?給哥看看。」精神世界不陽痿了,卞鶴軒的現實世界又勃起了。
這思路轉彎太快了,劉香實在跟不上,看了看手,嗯嗯了幾聲。
「給大哥看看。」卞鶴軒拉他袖子。劉香很容易拉,一拉就過來,大哥要看手,就給大哥看手。他的掌紋很乾淨,幾條分明的主線,沒那麼多細細碎碎的亂紋,是個不操心的手相。
卞鶴軒恨不能把手塞懷裡,這要是留疤了多可惜,眉頭皺得有些誇張:「以後叫後勤的那個阿姨打水吧,這活兒你就別幹了。」
「不行啊,我不打水,我不夠用。」劉香不是那種和人較勁的性格,他說不夠用,是真的不夠用。
「不夠買去,老子的錢還不夠你喝水的?」卞鶴軒誤以為傻子和自己對著幹,那股煩勁兒又來了。
劉香搖搖頭,劉海長了,快掃到眼睛:「每天要燙褲衩兒和小背心,我媽說,開水能消毒。」
傻子媽就像個拼圖,劉香每提一次,都幫卞鶴軒把沒想明白的問題拼出一塊答案來。怪不得傻子的背心褲衩兒垮成那樣,卞鶴軒就覺得奇怪,原來他每天拿開水燙。開水懈勁兒,便宜的布料燙上幾回就變形變薄了。
卞鶴軒正在心裡反覆回味傻子的小褲衩兒,一不說話,劉香又著急了。
「大哥我不怕燙,我不打水,不夠用。」劉香急著解釋,怕大哥生氣,以後不疼自己了。他的手指動了動,大膽又熱乎地主動碰了卞鶴軒的手,聲音里有一點點的雀躍。「我以前,學做飯的,不怕燙。」
做飯?什麼做飯?做什麼飯?卞鶴軒想了想,不太敢相信地試探起來:「香香,你告訴大哥,你上過學嗎?」
「上過啊。」劉香不太會撒謊。
艹。卞鶴軒的額頭快繃出青筋了。「你上什麼學了?」
劉香的眼睛一下眨得很快,睫毛顫呼呼的:「我上那種學校,殘疾人的,畢業了有中專上,我學做飯。」
是特殊教育學校。卞鶴軒把劉香的手攥得更緊了,思考著前因後果。劉香這個智力,可能勉強初中畢業。但國家有政策,輕微智障或是自閉症通過基礎考試能上中職特教班。他上學的時候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