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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23:10:54 作者: 曬豆醬
    孝獅跪行到牌位正面,獅頭不敢超過靈位的高度。「閨女,你看院裡的大旗,紫底金字描的是北京伏家班,旁邊兩面大拉翅旗一面寫武德,一面寫獅德。武館當中的那個大字,念正。正氣的正。」

    她看不懂,只覺得無聊。「那旗子好大啊,比兩個人都高,一定很重吧?」

    「重,那是班旗,是伏家班的面子,只不過現在這面是假的,真旗輸在別家館裡。從前伏家班風光,鼎盛時有二十多頭獅子,現在……」男人哽咽了。

    剛好孝獅跪行到靈位左側。他心裡一酸:「這是伏家班最後一對兒南獅了,還丟了半隻。」

    閨女眨了眨眼:「爸爸,你怎麼知道這麼多啊?」

    「因為爸爸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很喜歡這個,跟著伏家班的班頭練過幾個月,下課就往這裡跑。舞獅最好從小練,師兄弟抱成團,天長日久見功夫才有默契。一上6米高樁,獅頭可就把命交給獅尾了,真出了事,全靠獅尾來救。」

    「那你後來還練嗎?」

    「後來……後來爸爸被你爺爺用大棍打回家了,養了半個月才下床。再也不敢進這個院。」

    「啊?」她搖頭不信,「爺爺為什麼要打你?」

    「因為獅行……現在練出來也不賺錢。」男人擦了下眼角,「伏家班,算是徹底倒了。」

    院內烈火升起,準備燃獅。噼啪的火星像要把烈日比下去。忽然,那隻拖著獅批的半頭孝獅站了起來,獅頭高高揚起,又緩緩摘下。旁邊那隻緊隨其後,三個赤膊的黑褲少年齊齊朝靈堂下跪,都不肯哭出聲,肩膀忍得直抖。

    其中一個圓寸男孩跪在奠字正下方,十四五歲模樣,背脊汗如雨下,淚如雨下。

    三年後。

    咔嚓。伏城聽到相機快門聲,睜了眼。

    沒想到拍攝對象不是真睡,兩個小姑娘手忙腳亂地收了手機,不敢抬頭。

    伏城捂著肚子坐直,從小學習站如松、坐如鐘,可耐不住胃疼。更不知道該如何應對眼前。

    尷尬了。在獅館裡長大,社會上的人情世故兩眼一抹黑。要是男的偷拍還好說,女孩子……算了,假裝不知道。

    公交車晃悠悠繼續前行,伏城戴上校服的兜帽繼續裝睡,胃疼得牙齒打顫。很有冷感的臉露出一半來,下頜緣收得快又陡,人中深凹,側臉薄得很倔強。

    右耳垂穿了一個耳洞,位置沒找好,太靠下,這算打偏了。

    還有兩站地,伏城無意識地咬嘴皮。到站了,他輕輕往下一躍腳尖踏地,無聲無息地跳下車,走如一陣風。穿過小區,抵達心理疾病診療所。

    這兩年除了回家,這地方他最熟悉。

    畢竟治了三年性取向選擇障礙。只不過,普通病人是淒淒哀哀被家長綁過來,他是懷著挑釁炸媽的心情被送過來。

    媽個雞,能治好算我輸,老子能得很。

    走進診所大門,伏城熟練地拐彎,先跳上免費測量儀。他摘下帽子,等待身高測量,幾秒後硬直的塑料板挨著他的高顱頂一碰,又彈回去。

    滴一聲,他回頭看數字版,第一個反應是對不起老爸。

    1米83,這要是讓老爸知道,真有可能氣得起死回生再鋸了自己兩條腿。

    獅行講究平衡,習武有得必有失。特別是扛獅頭的小輩,身高1米7左右正正好。老爸和爺爺都是為了舞獅犧牲身高,青春發育期拼命控制食量才壓到1米75。因為醒獅有危險,身體太高容易重心不穩,體重太重了獅尾舉不起來。

    一個獅頭淨重10到15斤,再加上一個人的重量,稍有不慎,兩人一起倒栽摔至半身不遂。

    所以伏城從小吃素,到了青春期家裡只給半飽。原本計劃周全,只長到1米75,然後老爸離世了,再沒有人限制自己吃飯。胃疼的毛病從小落下,性格太要強,吃完飯就去練翻跟頭,現在全報應回來。

    伏城去掛號了,真沒覺得自己這兩年胡吃海塞,最多是一日三餐照常吃飽。怎麼就長這麼快?

    別再長了,再長高,師叔該給自己鋸腿了。拿到掛號單,伏城看著兩條腿,只希望自己袖珍一點。

    二層是心理諮詢室,三層是打點滴和臨時病房。療程已經接近尾聲,伏城不用再挨針了,只需要按時和心理醫生談談心。

    相比談心他寧願打點滴,因為打點滴沒人煩他,還意外結識了一位吊水兩年的病友,同病相憐,算得上自己的點滴之交。

    打點滴熬時間,時不時聊聊怎麼打架,再聊聊哪家理髮店的圓寸剃得帥。

    可想起這個人,伏城又要炸媽。點滴之交比自己大幾歲,算是一個哥,平時治療極度配合,還勸自己早點認清現實回頭是岸。結果沒多久,這位哥說他痊癒了,轉臉拉著男朋友到診所來溜達了一圈。

    狗人!太他媽狗了。遲早報復回去。

    伏城把頭後仰,圓寸靠在牆壁上等排號,臉色疼得不太健康。靛藍色的武校校服格外矚目,縮口袖管包著小臂,露出兩截扁寬的腕骨。寬平肩迫不及待抽離了青春期,漂亮的成年人雛形正要定格。

    只是左腕口橫著兩條疤,都是割傷。一條淺,一條深且寬,被黑色的英文紋身蓋著,仿佛傷口蓋了專屬的戳。

    淺疤是被送到診療所時割的,沒想死,只想嚇唬人。深疤是真動了想死的念頭,手起刀落毫不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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